柳时客以身体抱恙为由,连续三日没有去上朝。期间楼少惊不是没有试过前去探望,却因柳时客闭门谢客,被无情拒之门外。
楼少惊一气之下气了一下,嘴里嘟囔着什么甩袖离去。
七月初火伞高张,柳时客推开书房的门时,刺眼的阳光正对着她的眼睛袭来。
她垂眼揉了揉眼下青紫,熬了三个通宵过后眼睛里满是血丝,又突遇强光,一时间几乎快要睁不开。
畏畏缩缩的小梅抱着洗漱用品胆战心惊地上前:“大人……您气色不佳,要不还是休息一下,明日再……”
不等她说完,柳时客抬手示意她闭嘴,随后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桌面上堆积如山的账本公文。
隆安帝秘密派她查国库账本的事,此事牵连甚广,工部、户部,甚至那位三朝元老、门生满朝的万丞相,似乎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柳时客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差事烫手,隆安帝将此等重要之事交于她一个初出茅庐的翰林院修撰,用意着实有些叵测。
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柳时客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抬手捏了捏紧锁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把我的官服拿来,替我洗漱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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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百官肃立。
三日未出面,柳时客一上朝便惹得无数官员侧目而视。临近退朝之时,她忽然出列,下跪躬身,双手呈上那封犹如烫手山芋的奏折。
“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隆安帝抬起下巴,肃然道:“柳爱卿有何要奏?”
“关于漕运修缮之事,臣调查得知,款项共有三拨,次次十万火急。然黄河决堤之处,百姓所见,竟是朽木浮石。”
寂静无声的大殿之上,柳时客字字清晰:“朝廷赈灾之粮、国库拨出之款,皆于流向黄河赈灾处前,莫名石沉大海。”
“而与这灾款有关的所有官员,臣都陈列于奏折之上,还请陛下明察!严惩贪墨之人!”
话音落,朝堂之上一片死寂。隆安帝朝身侧使了个眼色,赵公公立马会意,打开奏折捻着嗓子将上面的名字一一念了出来。
一时间,被点到名字的官员或强装镇定,或抖如筛糠,直到念到最后一个万丞相的名字时,底下骤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嗤笑。
“柳大人,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万丞相抬头面圣,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上笑得堆出了褶子:“不过仅凭一张奏折,凭空捏造,又如何能说服皇上、说服这天下百姓?”
此言一出,立马就有人跟风斥责:“就是!无凭无据,这分明是在构陷忠良!简直是用心叵测?”
“……”
朝臣的声讨此起彼伏,柳时客始终垂眸而立,直到高座之上的隆安帝沉声问道:“柳爱卿,你可有证据?”
柳时客这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些或怨毒或惊惧的视线。
“微臣自然是有证据的。”
她说着缓缓上前,将手中掌握的证物、账目缺口、乃至关键吏员的供词,全数呈给隆安帝。那一瞬,仿佛无数目光钉穿了她的身体,如芒在背。
但也只犹疑了一瞬,柳时客狠下心来:“请陛下,彻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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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八年,七月中,将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官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陈列证据条款,痛斥贪污之辈。一时间朝堂上下众说纷纭,隆安帝龙颜大怒,派人彻查此案,肃清了一批有权有势的贪官污吏。
理所当然的,柳时客也成了众人眼中的活靶子。
事发三日后,魏捷从边塞策马,凯旋回京。
魏捷身着玄色轻甲,墨发高束,眉宇间尽显女子英气。在她身后紧紧跟着、寸步不离的,赫然是那许久未见的寻青。
柳时客位列众官之中,只抬头看了一眼,对上寻青狡黠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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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隆安帝下令,于御花园中设宴,为魏捷接风洗尘。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此起彼伏,一派太平盛世之景。
隆安帝高坐御榻,酒后微微起了些兴致:“听闻……魏总兵是梁王爷的义女,你那父亲……朕依稀记得,也是一名良将,你也算是继承了他的风骨与衣钵。”
魏捷眼睫低垂,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能为大姜江山赴死,是微臣父亲……至高无上的荣誉。”
隆安帝闻言抚掌大笑:“不愧是梁王府出来的女子,有胆识,有魄力,朕今日便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提携你为……边塞都督!”
众人闻言不禁唏嘘,低声议论纷纷。魏捷面不改色,起身离席,叩首谢恩:“微臣魏捷,谢陛下隆恩。”
坐于她身侧的寻青似乎觉察到她的情绪,在她落座之后悄悄在桌下握住她紧攥的拳:“魏姐姐,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魏捷猛地回过神来,指尖轻轻点了点寻青的手指,示意她安心。
而坐在她们侧对面的柳时客,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嘈杂热闹的宫宴迟迟不肯落下帷幕,推杯换盏之中,嬉笑交谈的官员无不各怀鬼胎。
楼少惊……倒是与往常不同,没什么动作。此时的他只是挺直了腰板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也不和旁边的朝臣官员搭话。
他似乎无聊至极,只得自斟自饮,偶然一抬眼恰巧对上柳时客投来的目光。
目光交汇的一瞬,他握着酒杯的手略一停顿,挑了挑眉,神情自若地朝柳时客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柳时客愣神一瞬,立刻收回了目光,莫名有些心虚。
她再次垂下眼,却开始思索着该如何将那远在边塞的微生彧也救回来。
在万贵妃的枕边风下,隆安帝亲自下令微生彧无召不得回京,若想打破此局,得从根源下手。
可那万贵妃背靠丞相府,又有她把柄在手,此次贪污事件不知那万丞相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此事与他脱了干系。
如此奸猾之人,怕是难对付。
思虑至此,柳时客蓦地闭上了眼。
正心烦意乱间,她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虽然细微至极,却还是被敏锐的她瞬间捕捉。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御花园中的池塘之中,层层叠叠荷叶之下,竟闪过了一道黑影!
一道道涟漪藏在荷叶底下,柳时客凝视着那再次恢复平静的湖面,心中大惊。
——这水下,居然有人!
御花园乃皇宫内地,是当今圣上和宫妃夏日常常避暑赏荷的地方。柳时客几乎是一瞬间意识到这水底下的人是奔着谁来的。
但只是那片刻的犹豫,隆安帝身侧一个端酒的内侍便骤然暴起,他甩开酒壶,握着袖中藏着的短刀,直直冲向隆安帝!
“陛下小心!”
柳时客离御座不远,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去,侧身欲将皇帝推开。那刺客的刀刃已至面前,眼看着已经来不及避开。霎那间,一道身影骤然掠过,一手揽住她的腰肢猛地向后一带,另一只手竟徒手袭向那冰冷的白刃!
听得“噗嗤”一声,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沉闷非常。
惊魂未定的柳时客在那人宽阔的胸膛中抬眼,目光扫过他紧抿的薄唇、以及紧绷的下颌。
居然是……楼少惊。
有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动作滴落在柳时客苍白的面颊,烫得她浑身一颤。那股腥甜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她顺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瞥去,只见楼少惊徒手握住刃口,鲜血从他虎口处不断涌出。
柳时客呼吸停滞一瞬。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玄色身影如鹰隼般扑至,魏捷长剑出鞘,剑尖精准地挑向刺客腕脉,逼得他连连回防。
宫廷侍卫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瞬间蜂拥而上,将隆安帝团团护在中央。
“护驾!”
“快!保护皇上!”
一时间,整个御花园内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抱头鼠窜,乱作一团。
人声嘈杂中,柳时客捂住楼少惊受伤的左手,心底蓦地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不对……方才那个藏在水底的人……
思虑至此,柳时客骤然扭头,果然见那名一直隐匿在水底的黑衣人如鬼魅般破水而出。那人身形纤细,手持冷刃,目标并非重重保护下的隆安帝,而是慌乱中跌坐席间的万丞相!
那人身法奇诡,趁着重重护卫聚集在隆安帝身旁,手中匕首竖立如毒蛇吐信,直袭万丞相胸膛!
万丞相年事已高,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得眼睁睁瞧着那匕首没入自己的心脏。他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刀柄,喉头咯咯作响,未能发出一言,便已气绝身亡。
“父亲——!”
妃嫔席间的万贵妃目睹此景,凄厉尖叫一声,两眼一白昏死过去。
御花园内彻底陷入混乱,那为首的黑衣人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转身便向殿外疾掠。另一个先前袭击隆安帝的刺客亦摆脱侍卫包围,跌跌撞撞攀上屋檐驾着轻功离去。
寻青立马上前查看楼少惊伤势,魏捷剑眉倒竖,即刻提剑朝那黑衣人追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柳时客死死环抱住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往下跌的楼少惊,抬手揩过滴落到脸上的血渍。
她依旧被楼少惊死死箍在怀里,不得已挣开束缚怒斥:“谁让你冲上来的?你不要命了?”
楼少惊启唇似乎想说什么,可一起身便失了力气,顺势倒在她怀里。
柳时客动作一顿,旋即抬手环住他劲瘦的腰。
“你也真是……像你这种平时吊儿郎当惯了的纨绔子弟,怎么斗得过那些专业的刺客杀手!”
话音刚落,柳时客发现自己怀中的身躯猛然一僵,随即是一阵细密的颤抖。
“……现在知道怕了?方才无脑替我挡刀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你视旁人性命为草芥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性命都这般不上心……”
柳时客依旧喋喋不休着,楼少惊却将脸埋在柳时客的肩窝,他死死咬着苍白的下唇,强压着唇角的弧度。
“柳大人可不要忘了,我们在旁人眼中……可是针锋相对的宿……敌……”
话未说完,怀中的人骤然失力彻底倒在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柳时客下意识捂住口鼻咳嗽两声,耳边却骤然传来一道惊呼。
寻青面色为难:“这匕首上……淬了毒!”
柳时客闻言,登时眉头紧锁。
她转头望向那两个黑衣人离去的方向,下定决心一般,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楼少惊。
“等我回来,在那之前,还请阿青你帮忙照顾楼世子了。”
数据很差,每次码字都很煎熬,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坚持下去
我真的觉得自己太废物了,为什么写得这么久还这么差[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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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变故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