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我应该问你,张显初是你的什么人?”
阿棠那双修长舒展的柳叶眉此刻狠狠皱起,她攥紧手中的匕首,语气森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过,我倒是更好奇……你一个能深夜在宫中自由行走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脖颈间逼上一点刺骨的冰冷,柳时客心下一紧,脸上依旧波澜不惊:“鄙人不才,现任太子侍读,新科状元柳时客。”
阿棠闻言略一停顿,她微微眯起眼,手上动作下意识放松半分:“原来是传闻中那个天之骄女柳状元,失敬。”
虽说嘴上有礼,但她横在柳时客脖子上的匕首却是依旧没有放下。柳时客垂眼瞥了一眼,不禁轻笑:“不敢当,只是这深更半夜的,江姑娘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要知道……”
“知道什么?要知道这翠微宫闹鬼,会将人推进这口枯井当中吗?”
江弃棠微微扬了扬脖子,余光慢慢扫过那口枯井的位置:“一口荒废了十三年的井,连水都没有,怎么可能会闹鬼吃人?再者,柳大人去南禅寺都不祈愿上香,想来也是个不信鬼神的人。”
“我是不信鬼神了,可这似乎与江姑娘……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二人剑拔弩张,谁都不肯率先后退一步。
僵持片刻后,终究是江弃棠先行败下阵来:“罢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也不想在此处与你过多纠缠——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我的名字?”
不等柳时客回答,江弃棠兀自喃喃道:“是纪云来?”
柳时客没有纠正她错误的猜想,转而顺着她的话说:“话说回来,信王爷倒是为江姑娘你……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呢。”
“看来果真是他。呵,什么代价,那都是他应得的,是他欠我……”
江弃棠说着逐渐咬牙切齿:“是大姜皇家欠我们的,柳大人,你没有经历过我曾经的痛苦,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高高在上地评判我?你当然……不会懂我。”
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柳时客垂下眼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你撺掇信王爷派人劫囚的理由。”
“撺掇王爷?派人劫囚?”
江弃棠微微眯起眼,语气揶揄,手中的匕首却没有半分要退缩的意思:“柳大人,话可不能乱讲,你有什么证据?”
“你既然能让信王爷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你劫囚,想来也能让人将江显初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起来。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纸包不住火,你真的觉得江显初能逃得掉吗?”
“那是我的事情,不劳您费心。”
江弃棠说着缓缓收回手中的刀刃,握在指尖甩了两圈,语气轻蔑:“柳大人,不要以为你入朝为官就看透了这个王朝,说起来,我可是自幼便生长在这皇宫之中,什么豺狼虎豹我没见过?”
她说着,悠悠然直起身子:“柳大人,我看你和我也是同道中人,况且你我本无恩怨,今日一事就当全然没发生过。我没在此处见过你,你也从来不认识我,如何?”
柳时客对上她投来的冷冽目光,神色如常:“为何?”
“怎么?你不想救你的……‘小妹’了?”
霎时间,柳时客错愕地瞪大了眼。
“你……”
见她这般惊愕,江弃棠抿唇轻笑:“毕竟,谁家普通女子出门,腰间会挂着御赐的玉牌呢?”
此言一出,柳时客瞬间明白,为什么那日出宫安乐公主明明换了一身常服,却依旧被江弃棠看出破绽识破了身份。
一只手轻柔地拍在柳时客的肩膀,江弃棠将头凑近她的颈边,呼吸喷薄在她耳廓:“别担心,至少在这一件事上面,我们是同一阵营的。”
——
再次潜入梁王府,已经是夜里三更天。
羌影一见到柳时客便会意地进了楼少惊的房内,不消片刻便迅速出来:“柳大人,还请进吧。”
柳时客抬手拢了拢罩在自己身上的黑袍,低头迈进屋内。
彼时的楼少惊似乎刚从梦中苏醒,他起身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衫下榻来,额上还有刚泌出的一层薄薄的细汗。
见她来了,楼少惊立马换上关切的语气:“柳大人似乎很喜欢在夜深人静之时与我偷偷会面?说吧,今日又是什么事?”
柳时客抬手掀开盖在头上的黑帽,开门见山道:“楼少惊,你从前不是说,会给我想要的一切吗?”
楼少惊闻言一愣,眼神玩味:“哦?确有此事。”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这件事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了。”
似乎是想到什么,楼少惊目光一顿,但还是不死心地问:“说说看?什么忙值得柳大人深更半夜大驾光临?”
柳时客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听闻陛下听信鬼神之说,认定是安乐公主被厉鬼上身杀了小叶子,特此下令严惩……我想,能不能想办法救出安乐……”
楼少惊面上的笑意一凝,“……唯独这件事,我帮不了。”
“为何?”
他兀自转过身背对柳时客,侧过脸无奈道:“安乐公主身世特殊,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敢这般不要命?”
楼少惊说着骤然回过神,快步上前走到柳时客身前,抬手死死握着柳时客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肩胛骨捏碎。
“其实那小太监的死根本无人在意,你以为圣上龙颜大怒为的是那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吗?他不过是打着人命的幌子罢了,他真正在意的至始至终都是那翠微宫的所谓冤魂!”
柳时客被他的动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抬眼死死瞪着他。
对上柳时客坚定决然的目光,楼少惊几度启唇,终于咬牙说出了当年的实情。
“十三年前,安乐公主出生后那日,她的亲生母亲、当年的婉嫔,在众目睽睽之下投井自尽。”
“婉嫔入宫不过一年光阴,在此期间可谓是受尽宠爱,更是在入宫两个月内就怀上龙肆——这种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她却想要带着孩子一起去死,你可知为何?”
柳时客不解:“为何?”
“因为——那婉嫔早就已为人妻!当今圣上、你口口声声要效忠的陛下!强抢臣妻,以婉嫔先前的两个孩子为质,逼迫她留在宫中诞下子嗣!”
这个消息犹如一道惊天巨雷,猛地砸在柳时客原本坚定不移的心上,劈得她眼前一黑。
她面色白了白,不死心地眼下一口唾沫:“什……什么?”
“怎么?你不相信?此事当初在宫中可是闹得人尽皆知,可皇权浩荡,即便人们都知道这是枉顾人伦之事,可皇权之下,又有谁敢反抗?”
“柳时客,你不懂,在陛下眼里他们皇室的尊严最为重要。安乐与他而言本就有损皇家体面,当初那场宫变至今都是陛下的一根心头刺,你觉得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还会留她不留?”
烛火晃荡,柳时客站在壁灯下,灯火离她太近,映照得她脸颊的皮肤几乎都要变得透明,那双上扬的丹凤眼写着毫不掩饰的心事。
柳时客近乎绝望地闭上眼,良久,她再次睁开那双眸子,此刻眼中的情绪却早已变回一贯的平静无波。
她抬眼对上楼少惊的目光,几乎是毫不犹豫开口:“无论如何,此事皆因我而起,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楼少惊兀自收紧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语重心长:“柳时客,入宫第一门课,就是得学会心狠,学会割舍。”
“像你如今这样么?这般心狠,如此割舍。”
楼少惊闻言一怔:“我……”
“原来你所谓的真心,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柳时客缓缓抬手,将那双覆在自己肩上的手慢慢推开:“罢了,我也清楚自己所求之事难办,我也不想强人所难,就这样吧。”
“柳时客……我……”
盈盈后退几步,柳时客拱手朝他一作揖:“今夜,是时客唐突了,还请世子莫怪。”
她说着避开楼少惊伸上前来的手,毅然转身离去。
望着柳时客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楼少惊独自伫立在屋内,心脏猛地一收缩。
似乎有一股温热的血液从心口抽搐着蔓延到四肢百骸,奇异的暖流涌上面门,直至他的眼前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柳时客的背影彻底模糊,他这才惊觉——
自己似乎越陷越深了。
——
失魂落魄回到宅邸中时,已是夜里寅时初。府中屋檐下的灯白晃晃的,照在青墙黛瓦上,月色黯淡无光。
摇曳不定的烛光扑朔到柳时客脸上,映得她的脸色格外苍白。
她脚步虚浮身形晃荡,有如行尸走肉。
一直守在屋门外的小梅见状连忙上前,将搭在手腕上的轻薄外袍为柳时客披上:“大人,怎么这个时辰才……”
话音未落便被柳时客一把推开:“下去,别烦我。”
小梅动作一顿,捏着外袍的手停滞在空中,有些许委屈地垂下头:“是……”
她神情失落,可彼时柳时客哪里还顾得上她,兀自挥袖踉跄着脚步回到屋内。
直到跌跌撞撞地回到屋内,她才终于脱力般瘫倒在榻上。
柳时客望着头顶晃动不宁的帐纱,眼前渐渐泛起一阵氤氲。
她猛地阖上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不见。”
“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自称姓赵……”
“姓赵的妇人?”
“让她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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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真心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