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兰丘城事务繁忙,柳时客又耽搁了几日,好不容易才踏上返京的路程。
押送张显初回上阳城的路上,和来时一样,柳时客和楼少惊坐在同一辆马车内。
一路上柳时客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沉思。
“我已经将此事如实禀报圣上,圣上已然派遣新的官员任命县令,不日便会抵达兰丘。”
柳时客听出他这是没话找话,也不太想搭理,只是点点头敷衍了事。
“怎么不说话?柳大人?”
楼少惊微微倾身凑上前来,不等柳时客开口,他突然扯了扯一边嘴角,朝她牵起一个邪恶的笑。
“还是说,应该叫你时客?亦或是……阿客?”
柳时客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世子爷很闲啊。”
“是啊,这回京之路路途遥远,我又不像柳大人,心中一直牵挂着那远在边塞军营的微生大夫,自然是闲得慌。”
柳时客抬眼瞪他一眼。
她总算是看出来了,面前这个人分明就是个地痞无赖。和他说话根本就是秀才遇到兵,压根儿说不通道理。
楼少惊语气揶揄,双手缓缓抱头靠在马车上:“不过,我牵挂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所以,柳大人还是不理我吗?”
柳时客实在是看不下去,无奈闭眼:“我觉得更应该被割了舌头的人是你。”
楼少惊闻言轻笑,刚启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猛然变了神色。
马车一路向前,柳时客敏锐地发觉楼少惊神情不对,正不解间,只见他掀开帘子问道:“这貌似不是去上阳的路吧?”
柳时客常年深居柳府宅中,自然识不得京外的路,但即便如此她也迅速意识到不对劲,忙掀开车幔往外探头一看。
只见马车外乔木夹道、丛林密集,一眼望去全然是看不见尽头的绿。
柳时客心下大惊——这分明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荒道!
“停车!停车!”
柳时客高声呼喊,可车夫却充耳未闻,依旧自顾自鞭策着马儿往前跑。
——或者说,现在驾驶马车前进的根本就不是所谓的车夫。
眼看着车窗外道路越来越窄、杂草越来越浓密,车内二人顿时紧张起来。
柳时客死死抓住马车窗框,强忍着车内剧烈的颠簸。
可柳时客本就生得削瘦,一不留神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出马车去。
好在楼少惊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揽过柳时客的肩膀,将柳时客死死钉在车座上。
“坐稳!抓紧我!”
慌乱之际,柳时客也顾不上其他,下意识照做。
马车最终是在一个陡峭的山崖边停下的,柳时客和楼少惊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按兵不动。
“楼世子,柳大人,多有得罪。”
车外传来一道辨不清男女的声音,貌似是用了什么变声的法子:“我等本无意冒犯,只是想向二位讨要个人。”
楼少惊紧抿着薄唇:“你想要谁?”
“一个罪人,不足挂齿。”
柳时客心下了然。
——看来是奔着和他们被押送同行的张显初来的。
谁料楼少惊却忽地冷笑出声:“张显初毒害百姓嫁祸朝臣,如今乃是朝廷重犯,你们这么正大光明地劫人,是不是有些太无法无天了?”
车外传来那人一声冷哼:“那就由不得楼世子了。”
不等二人回过神来,一道尖锐的白光猛地刺破面前车帘,径直扑向柳时客面门!
“趴下——”
楼少惊说罢身体先一步有了动作,一把搂着柳时客重重摔到马车车座上。
天旋地转中,柳时客余光一瞥,只见一柄修长的剑深深刺入了马车车壁中!
柳时客目光死死落在那长剑的剑柄之上,只见那剑柄上赫然刻着一个形状怪异的字。
楼少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一眼便下了定论。
“是北邙文。”
“什么?”
张显初一个无亲无友的罪臣,怎么会和北邙牵扯上关系?
“别挣扎了,楼世子,我们的人早就将你们包围起来了,你逃不掉的。”
那人说着,抬起手拍了拍。
清脆的掌声响彻山林,只听得几十道齐刷刷的衣袂摩擦声,为首那人突然一跃而起,反手拔出藏在腰间的长剑,朝着马车劈头砍下。
巨大的轰动声震破开来,马车瞬间自车顶破开,登时间,支离破碎的木屑木块四处横飞。
楼少惊顺势将柳时客揽入怀中,旋身跳下马车稳稳落地,朗声唤道:“影卫何在!”
话音刚落,几人便听得马车后方传来一阵起伏仓促的马蹄声、车轮滚动声。护送回京的侍卫以及押送张显初的马车队伍终于赶到,堪堪停在二人的马车之后。
柳时客抬头看了一眼:“这好似不是你的影卫吧?”
“差点忘了,出发前我让影卫留在上阳了。”
柳时客不解:“为何?”
“圣上不是新赐给你一座宅子吗?你初来乍到又没个信得过人帮你照看,那个叫小梅的丫鬟也是你爹的眼线,我便让羌影带着一众影卫替你把守把守。”
柳时客无语望天。
这人真的是有病。
直到几柄长剑齐刷刷地围指向二人,为首之人一袭夜行衣,加上黑布蒙面,叫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模样。
柳时客微微眯起眼。
这黑衣人身姿挺拔动作干净利落,一看便是个习武擅攻之人,只是他那握剑的右手小拇指……似乎少了一个骨节。
那人冷笑一声,语气毫无波澜:“楼世子真是好雅兴,大难临头了还这般气定神闲。”
话罢,他转头看向赶来的一行人,拔高了音量:“诸位,我等无意伤人,如今你们世子和官员在我们手上,我们只想用他们二人,来换一个张显初。”
急急忙忙从马车上下来的李锐咬牙切齿:“大胆!竟敢挟持梁王世子!就算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李大人莫急,我等不是在跟你好生商量么?”
为首之人语气坚决:“一个梁王世子,一个朝廷重臣,换一个将死罪人的命,很值当吧?”
李锐语无伦次:“你!简直是胆大包天!你休想!”
“既如此,那便别怪我等不客气!”
尖锐冰冷的剑刃抵上脖颈,柳时客和楼少惊被一行黑衣人逼入崖边。
为首的黑衣人继续道:“李大人,想必若是楼世子出了事,您也难逃干系吧?一个罪人的命和当今梁王世子的命,孰轻孰重,想必您也是分得清的。”
柳时客下意识回头一看,山崖下是水流湍急的河流,上阳及周边城池的所有河流都汇聚于此,水势汹涌,深不可测。
再次抬眼时,柳时客眸中神色已然变得凛冽。
她不动声色朝身旁之人递了一个眼色,楼少惊立马会意,微微颔首。
后者暗度陈仓,借着衣物遮挡反手塞给柳时客一柄刀口微弯、通体呈月牙状的匕首。
下一瞬,楼少惊率先出手,眼疾手快地夺过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剑,握着那人的手往后一掰,剑锋一转,血色四溅。
柳时客紧随其后,抽出别在腰间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朝着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脖颈划去。
可惜那人反应迅速,竟被他堪堪躲过。对面的众人见状亦拔出手中武器,不由分说地用了上来。
一时间,整个山崖边乱成一团。
柳时客几次扑空,反手意欲攻击其下门,却被那为首的黑衣人预判,顺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柳时客心道不好,惊愕抬眼对上那黑衣人的目光。
——那是一双狼似的、格外清明狠厉的眼睛。
柳时客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曾想那人只是死死抓住她握着匕首的手,随后往后一推——
后背重重地撞上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身后的楼少惊伸手一把将她揽到身后。
柳时客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那为首的黑衣人,却发现方才在混乱之中,张显初竟不知何时被那行黑衣人从押送的车中劫了出来。
张显初被人带到为首那人身边,他朝身侧的黑衣人递了一个眼神,随即抬手拔高了音量:“撤离!”
话音落,原本还在和侍卫厮杀的黑衣人迅速脱身,动作敏锐地潜入四方丛林中,瞬间消失不见。
为首的黑衣人捉着张显初的后颈缓步退到崖边,和风微送,灌入张显初的袖袍中,疲软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就要吹倒在这风中。
那人的声音缥缈微弱,顺着河风送到众人耳边:“诸位,后会无期。”
柳时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道虚影从眼前划过——
为首那黑衣人抓着张显初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从山崖边跳了下去!
“且慢!”
柳时客失声大喊,慌忙跟着楼少惊跑去崖边,低头看去。
只见二人的身躯立刻投入湍急的水流中,转瞬即逝。
“该死!”
楼少惊狠狠抬手重重捶在山崖上,柳时客整个人趴在崖边,只觉有些恍惚。
原本波涛汹涌的江水很快便掩饰住了所有的动荡不宁,没有掀起半点波澜,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水澎湃,一如众人复杂纷繁的思绪,动荡不宁。
柳时客腿下骤然一软,失力瘫坐在崖边。
侧后方的楼少惊见状忙伸手去扶:“看不出来,柳大人还恐高?”
柳时客眸光黯淡:“……我怕水。”
也许我不该把三次的情绪写在作话里,但最近这一个月以来的遭遇真的彻底颠覆了我十九年来的认知。
我的确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如我朋友所说,我待人真诚,总会因为别人的一点好而格外感动。我常以最好的眼光去看待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因为我觉得芸芸众生,相遇即是缘分。我对人没有防备之心,因为我不觉得会有人无来由地伤害我。
可是自从我被骗之后,我才恍然醒悟自己错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明明前一秒还在安慰自己是破财消灾,但下一秒又会委屈得哭出来。我真的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没有柳时客那样聪慧,甚至我觉得因为我的一些优柔寡断,我笔下的柳时客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也许人心的本质本就是复杂的,世人常说我们这个阶段的大学生是“清澈的愚蠢”,直到有人告诉我,是因为我们太过正直和善良。
但善良这个词,很多时候并不是好事。
就比如在写到张显初被楼少惊割舌的时候,我下意识将柳时客刻画成一个相对“善良”的角色。她觉得张显初有罪,但还是下意识阻拦楼少惊对他动用私刑。
但她分明就是个不该善良的人。
所以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参透的东西。
所以在写这本文的过程中,不只是女主柳时客,也是我本人的一场有关身与心的成长旅程。
所以,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也许我的福气在后面等着我,毕竟吃亏是福哈哈(苦笑)就像柳时客一样,必须经历前面的挫败和身陨,才能够迎来最后的涅槃和高光。
希望能苦尽甘来,祝她,祝我,也祝你。
——2025.8.4
(抱歉,请原谅我在此排遣情绪,致歉一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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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遇劫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