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惜一切代价,千万别让那公子爷跑了,不然我们就他奶奶地前功尽弃了!活捉他!”
月黑风高,一个下半张脸戴了暗金面具的黑衣人,从山坡上的黑暗深处拔剑,破空而出,高声喝道。
他的剑狠狠指向脚下山谷中一名正在缓缓踱步的青衣男子。
而青衣男子前方,有一个掩面小声啜泣的年轻妇人,貌似在为青衣男子领路。
细细瞧去,那黑衣人的面具上绘有彼岸花图案,眼神也浮现出魔化才有的红瞳。
这红瞳,和这面具上的彼岸花图案,无一不昭示着他们是最近新晋的“半修”。
那些妄图逆天改命而选择与魔族勾结,来强行入道,却抢夺灵石,甚至残害正派修士的凡人,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倒从来不杀凡人,所以人们总说,半修大抵还是念凡人的“旧情”吧。
平时他们看着跟正派修士,甚至凡人无异,一旦出手,便会半魔化,因而浮现红瞳。
而真正的魔族人真身,不仅有红瞳,头上还会长有黑角。哪怕是低级一点的魔人,也不会有红瞳,他们无疑是半修了!
甫一听见那半修的高喝,青衣男子停住脚步,猛然抬头,盯住那黑衣人,一凛眉,紫色的瞳孔刹那间浮现一抹杀意,不复先前的春风拂面。
他耳上一对缀着金色流苏的红玛瑙在月光下不断闪烁着,熠熠生辉。
那人话音刚落,围绕着青衣男子的山坡上瞬间密密麻麻出现了数百个拔剑的面具黑衣人,竟呈现了一派四面楚歌,瓮中捉鳖的架势!
青衣男子几步远处的那个“妇人”也突然一改柔柔弱弱的哭啼模样,突然转过身来,神色变得狰狞,瞳孔骤然变成血红,充斥着一股强烈恨意,猛地抽出藏在衣襟的匕首,向青衣男子扑来。
几乎同时,青衣男子手中闪现出一条雪白的骨链,狠狠将那伪装成妇人的半修抽到一旁,她手中的匕首瞬时滚落出数丈远。
月色中,雪白的骨链霎时闪过一道猩红,转而又恢复圣洁的白色。
青衣男子那平时总是温柔如水的紫瞳已经沉满了杀意,抬起头,冷冷地望向山坡上的密集黑墙,眼角未动,嘴角却勾起来,笑吟吟地,十分有礼数地做了个揖,开口道。
“看来各位是有备而来啊,在下本来正有要务在身,却暂时搁浅要务,好心接受路途中这位姐姐的委托前来山中斩除害魔物,为民除害,却不知在下究竟哪里冒犯了各位,要让各位把在下耍的团团转,甚至要拔剑相向呢?还忘各位不嫌麻烦,为在下解惑。”
依然是那起初开口的黑衣人,高声道,“别跟这些她娘的衣冠禽兽多说废话,全都给我上,活捉他,快放迷幻散!”
话音未落,数百名半修一瞬间像是蚂蚁落锅一般,密密麻麻地冲向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眼中的杀意仿佛瞬间荡然无存,继而耷拉着温柔出尘的眉眼,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轻声开口:“真是遗憾呢,看来各位是拒绝为在下解惑了,在下也只好自己寻找答案了。”
说完,他眼神未变,便向空中猛地一挥长长的骨链,呈圆环状抽开了迅速冲向他的最近的数十个半修,那对红耳坠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弹指间,只听见远处传来整齐地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落地摩擦声。
于此同时,一阵乳白色的迷雾悄无声息地从山坡上逐渐弥散到山谷中。
那青衣男子很快察觉到体内灵力正在渐渐流失,连意识也在不知不觉中涣散。
青衣男子笑着开口,不过这回笑得不再温柔,反倒像地狱罗刹。
“各位未免太高看在下了,在下岂能以一敌百?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别他妈和他废话,上!”
感到能使用的灵力越来越少,青衣男子一边狠狠挥开骨链,击杀如潮水般扑来的半修,一面用另一只手咬破手指尖飞快画阵。
骨链阵阵猩红,久久不散。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大喝一声,“不好,那公子爷要画阵逃了,都快阻止他!先重伤他,他一时半会死不了的!千万别让他跑了!”
待阵只差几笔画完时,青衣男子已然感受到体内灵力已经快荡然无存。
一瞬间,离他最近的,围成一圈的数十名半修猛地将剑刺入青衣男子体内,顿时,鲜血汩汩。
青衣男子强行咽下即将吐出来的鲜血,在灵力真正耗尽时,迅速落下最后几笔。
阵,成了。
一瞬间,青衣男子就消失在山谷中。
刚才打打杀杀的喧哗声也作鸟兽散,山谷里前所未有的空寂。
剩下的仅数十名半修面面相觑,数量近百的尸体七横八竖地散落在山谷中,暗沉的天幕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鹧鸪啼。
好一会儿,最先发令的半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重的低吼,狠狠将剑扎入离他最近的树干中,打破这死一样的寂静。
“去他妈的,牺牲了这么多弟兄,还是让那公子爷跑了,错过了这一次好时机,下一次抓到他不知道又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操。”
那伪装的妇人却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眼神近乎透露一股偏执,笑着说,声调透露出一股娇媚,
“别丧气,老李,我们的任务还不算失败。那阵我见识过,只能将他随机传送到八百里开外,而我呢,我之前就悄悄在他身上下了道追踪符,三日后便可显示他的位置,他已被我们重伤,一时半会能跑到哪里去呢?稍安勿躁啊。”
翌日清晨,八百里开外的一片红枫林里。
言枫今天意外起地比村里的鸡打鸣还要早起。
他悄悄地溜进后山的枫树林里,随意在一颗枫树下蹲着,用树枝刨土,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埋起来,却又一会刨土,一会停下来四下张望。
阳光透过枫叶的间隙,形成一片片光斑,撒在言枫那一头未加束缚的乌发上,活像几粒雪白珍珠洒落在一匹黑色绸缎,衬得他肤色雪白,明眸皓齿。
他著一身玄衣,微微垂下的姿势透露出他清瘦的一截腰。
言枫低垂着一双墨青色的丹凤眼,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挖出来的坑。
言枫在村里当闲散山人当惯了,虽然平时遇到长辈会简单用一条青色的发带束起他那一头乌发,但没人时他更喜欢散发,美名其曰更有仙风道骨,姿态飘逸。
也难怪,他自小骨骼清奇,刚出生即入道,从不用借助任何灵石,光凭吸收天地灵气便可修炼,言枫自然觉得自己当称一句天纵奇才。
也当称一句“独孤求败”——毕竟村里只有他一个人入道成为修士。
村里没有入道的修士陪他玩,言枫也无心修炼,当个凡人也好啊,不然怎么让那群凡人小屁孩心服口服?省的说他作弊欺负他们。
他倒也想出村见见大世面,但村长说,只有等到他满十八岁后才行。
巧的是,三日后他便满十八岁了,而且全村都知道他会出村,到时候会为他举办一个篝火晚会来庆贺他一路风顺。
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地在后山头像野人一样上蹿下跳,但是一想到这,言枫好不容易因为干坏事的兴致却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
因为如果他要出村,就必须接受玉牌的“洗礼”——他会失去关于这个村的相关记忆。
言枫不由得还没离开就怀念起这个村来。
自己一出生就没爹没娘,自小便是村长抚养他长大。
村长是一个有些佝偻,拄着一根拐杖,须发尽白,躯干瘦瘦小小地像是枯枝的一个小老头。
那年他七岁,跟几个小屁孩在家附近的泥塘里滚圈,结果出了太阳,泥被晒干后他们成了泥人,结果都挨收拾了。
和别的小屁孩不一样,他发现对面那几个都被爹娘揪着耳朵大声喊疼,而他却没有爹娘收拾他。
小小的言枫那时突然感觉内心莫名有些空空的,他想把棉絮塞进去。
就不那么空了。
那晚他洗干净后,悄悄挪到正在后院里酿酒的村长旁边,垂着头,闷闷地说,“为什么我没有爹娘?”
闻言,老头愣了一下,缓缓放下酒坛子,随即用那双布满老茧但却温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枯哑,自带老人的慢腔慢调。
“你当然有爹娘,只不过,他们现在不在村里。而且你未出生时,你母亲便留下一块玉牌,是个法器,上面刻了你的姓氏——言。当时你老头我,一抬头,就看见山上全是红枫,便给你起名言枫。”
小言枫顿时睁大了眼,一扫之前的阴霾,“什么,我母亲?”
老头笑了笑,枯槁的眼里浮现出些许怀念,说,“对啊,你母亲白发金瞳,好似天神下凡。当时她一来,便为我们村子布下了隐蔽保护的结界,并请求我,从此以后,只能让年满十八的村人出村,并且用这块玉佩启动法术,来消除关于村子的记忆。”
小言枫本来满眼亮晶晶的,忽而就紧皱眉头,撅起嘴来,“为什么非要忘记这里,我不想忘记这里!”
半晌,老头没有回话,良久,那双枯槁的眼里闪烁着当时小言枫看不懂的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倒影。
“因为她啊,你母亲不仅想保护村子里的人,还想保护出了村的人。尤其是,想保护你啊。”
小言枫转了转眼珠,还是不太理解,只好无奈地说,“那好吧。那我出村后,还有没有机会记起大家呢?”
谁知老头突然笑起来,拍了拍小言枫的背,差点把他的头拍进自己刚酿酒挖的泥坑里。
“当然有,等什么时候这玉碎了,你就想起来了,哈哈哈,小兔崽子操什么心,你才几岁啊,赶紧去睡觉!你老头我啊,还要酿酒呢!”
言枫蹲在枫树下,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扰乱他思绪的回忆甩掉。
就算村子里溪深鱼肥,枫林环绕,景色宜人,就算他可以在村里后山头的枫树林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呃……除了要上学堂,就算大家都宠着他,嗯……除了那孙子和那凶巴巴的学堂先生,他也必须下定决心走了!
他倒不是多想修道,也没多想寻他爹娘,纯纯只是因为他冥冥之中觉得更广阔的天地里有什么东西在勾引他,比山里还有意思,让他心痒难耐。
他想去看看。
还是赶紧把这破玩意儿给埋好了,言枫暗暗想道。
他埋的是兰花那个孙子的课本——
兰花听起来如花,实际上是一个身材高大,剑眉星目,一身蜜色的男孩儿。
虽然他比言枫小两岁,但身材个头远超过言枫。
因为他父母想要个女孩,在他出生前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虽然日后多遭兰花抗议,因为总是被别的小屁孩取笑,尤其是言枫,但他爹娘也只是说兰花是君子之花,美名其曰可以陶冶他的性情。
久而久之,兰花也就麻木了。
言枫还记得,这孙子小时候说他是野种,虽然他之后不知道是良心长回来了还是被他打服了,总算没再不知天高地厚。
但长大后还是喜欢故意针对他,言枫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临走前出完他的恶气,好让这孙子毕生难忘!
埋好这孙子的课本后,言枫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把树枝丢在一边,露出一抹狡黠灵动的坏笑。
村里的公鸡还没打鸣,言枫想着,要不就在枫林里好好转一转,毕竟日后就难再看到这么一大片枫林了。
言枫往四处转了转,他一路上踩到不少枯枝,明明是往日最常见的嘎吱声,现在却嫌听不够似的。
没一会儿,言枫突然眯着眼,轻轻皱眉,快速躲到最近的一颗枫树后
——远处有个人躺在地上。
光斑被他的红耳坠折射,时不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的衣服似乎好像也是红的。
我去,这怕不是传说中的,路边的野男人!
言枫一会躲在某颗枫树后,踮起脚尖,怕踩响这些枯枝,一会迂回前进,如此这般,耗费了大半功夫才小心翼翼地挪到那人身边。
只一眼,言枫便瞪圆了那双丹凤眼,心中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