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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 第7章 林家(3)

作者:白桑君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2-02 00:10:59 来源:文学城

烛火微晃,帘子轻垂,屋内静得连烛火燃烧的轻响都格外清晰。

她侧靠在床榻上,手指覆在枕下,那里藏着一把匕首。

这是她的习惯,亦是她的防备。

按理来说,这一日波折已过,她本该入眠,为明日上任养足精神,可此刻,她却毫无睡意。

她闭了闭眼,脑海不断回想起叶夫人的神情。

裴泱缓缓睁开眼睛,指腹细细摩挲匕首的刀柄,陷入沉思。

叶夫人知道什么?

叶夫人真的对何辞瑾的死毫不知情吗?

她一直以为何辞瑾的死与朝堂相关,可如今看来,江州……或许才是关键所在。

她记得何辞瑾生前,每年七月都会到江州。

她曾经问过她,为何要来江州?

那时的何辞瑾只是笑道:“想好好活着。”

她不曾细想,以为这不过是何辞瑾的个人执念,可现在想来,何辞瑾想要的活着,真的只是如此?

如果何辞瑾在江州找到什么,甚至查到什么……那她的死,或许并非意外,而是必然。

想到这里,她翻身平躺,抬手抵在眉心,脑海的线索逐渐浮现出来。

何辞瑾死后,她曾多方打探,试图找到何辞瑾的尸骨,可最终一无所获。

一个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人,断不会毫无准备地死去,除非——

她的死,并未偶然。

裴泱眯了眯眼。

这意味着,何辞瑾要么查到了不该查的东西,被人灭口,要么就是她的死亡本身,就是局中局。

难不成何辞瑾考虑到这点,这才在信中告诫她,不要查?

她的思绪逐渐清晰。

如果何辞瑾的死和江州有关,那她被贬至江州……也是巧合吗?

她不信巧合。

她闭上眼,不断浮现出被贬前一夜的回忆,真是不堪。

那夜,雍都天色阴沉,比她见过的都要阴沉。

她跪在颍川伯府的书房外,身上披着厚重的官服,肩膀被夜露打湿,手掌按在冰冷的石砖上。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向外祖父求助。

门扉紧闭,里面传来书卷翻动的声音,外祖父的声音沉稳如旧:“你要我保你?”

她盯住门扉:“我没做那些。”

屋内沉默片刻,随即传来一声淡笑:“这重要吗?”

她攥紧拳头,手指不住的泛白。

“皇上要贬你,自然有他的考量。”外祖父的声音平静无波,“你母亲当年教你的那些,看来你是一样都没学会。”

她的心微微一滞。

她当然明白外祖父的意思。

“你尚能在战场上杀敌,也能在朝堂上活下去,但你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不是不懂,她只是不愿接受。

她张了张口,她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明明已经尽量收敛锋芒了,可到头来还是背上这个锅?”

“错?”外祖父嗤笑一声,放下手上的笔,“你错在,你姓裴。”

“皇上是不允许燕北裴氏有两个将军。”

她的瞳孔微缩。

是啊,北疆拥有兵权的有她父亲就行,她若再拥有兵权,皇上不难猜疑裴氏,是否要造反。

更别提她还是女子,于礼,是不合规矩的。若非她家室显赫,能力出众,还能在战乱中杀出一条血路,无论如何,将军一职都不能让她当。

片刻后,门扉被缓缓推开,她看到外祖父不怒自威的神情。

外祖父盯着她看,继续丢给她:“燕北裴氏,该适可而止了。”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轻描淡写的给她下盖定论。

她跪在原地,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她个人的错,而是她的身份,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她无法全身而退。

那一夜,她跪了一整晚,谁也不知晓她究竟在想什么。后来天色微亮,她才站起身,披上破肚的残阳离开颍川伯府。

她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帐顶。

外祖父说的没错。

她的错,是姓裴。

她的天真早在母亲死后就消失殆尽,她居然会认为,颍川伯府会护着她?

她不由得笑出声来。

正当她再细细思索,一旁传来沉闷的鼾声。

她一顿,起身撩起帘子,盯住外处。

贺野彰侧躺着,怀里还揣着被褥,睡得心安理得,甚至还砸吧了下嘴,翻了个身。

屋内安静极了,他这一声鼾音就尤为突兀。

裴泱:“……”

她以为按他的性子,在这样陌生的环境,怎么也该警醒些,真没想到他竟睡得如此安稳。

想起今日的他,的确要比先前见的要疲倦,更何况又被嬷嬷折腾一番,她忽然有些了然。

大抵是……被逼太狠了。

就这样想着,她放下帘子准备入眠,可没想到,外面的贺野彰再次翻身,鼾声震天响,几乎能掀翻房梁。

裴泱:“……”

忍,忍,忍。

可惜,忍耐并不能换来安宁。

下一瞬——

“呼——”

“呼噜——”

“呼噜……噗……”

伴随着一声奇怪的转折音,鼾声居然又变调子。

她额角微跳,坐起身,冷冷地盯着罪魁祸首。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被逼得狠,跟她有何关系?

她摸索出枕下的匕首,起身披着外衣,走到罪魁祸首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睡得和死猪一样的人。

贺野彰还翻了个身,被褥滑落了些许,他模模糊糊地砸吧了一下嘴,喃喃道:“……别抢,我的……肉……”

裴泱:“……”

她捏着匕首,上下端详他的睡姿,随后缓缓抬手,将刀锋抵在他的脸侧。

冷意透过肌肤,他立刻条件反射般一颤,整个人僵住了。

呼吸瞬间屏住。

他没睁眼,但肌肉已经紧绷,下意识伸手摸索怀里,像是在找趁手的武器。

裴泱看他一副警惕的模样,轻轻嗤笑,随即微微俯身,贴近他的耳边,淡淡说一句:“再打呼,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贺野彰:“……”

他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幽深冷冽的眼眸,他丝毫不怀疑,她会杀了他。

贺野彰眨了眨眼,努力回忆自己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能让这女人半夜拿刀架他脸上。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是鼾声。

……???

就这?

他差点当场爆粗口。

凭什么!谁睡觉不打鼾?!这女人到底是不是人?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忍!

于是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后缩了下,干巴巴地讪笑:“这……我天生鼻音重。”

“嗯?”裴泱轻笑一声,手腕一转,刀锋沿着他的脸一路往下,落在他的喉结处,微微施力,声音轻飘飘落下,“我不介意让它彻底安静下来。”

贺野彰立刻改口:“……是我的错。”

“那就闭嘴。”

“……”

他闭嘴了。

真的闭嘴了。

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几分。

裴泱盯了他一瞬,确认他真的安静了,才缓缓收回刀,转身回榻,神色如常地躺下,盖好被子,闭眼入眠。

小榻上,贺野彰睁着眼,整个人瘫住。

他觉得自己受到精神和□□上的双重创伤。

第一次有人在他完全沉睡时,悄无声息地把刀架在他脸上。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半点预警都没有!

贺野彰内心复杂,怀疑人生。

“贺大当家”何时受到这样的屈辱?

……但屈辱归屈辱,起码今夜能活着睡个好觉。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默默躺回去。

然后,他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如果鼾声控制不住,他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初阳吗?

这一瞬间,他陷入更深的思索。

所以这一夜,贺野彰睡得格外安静。

翌日卯时。

天色微亮,院中薄雾未散。

裴泱一身劲装,独自站在庭中,手持木剑,缓缓吐息。

她习惯以晨练养神,哪怕如今身体虚弱,暂时不能动用武力,她也不愿让身体松懈。

只是今日练着练着,她微微蹙眉,隐隐察觉到气力恢复了一丝,比昨日稍好,但远远不够支撑实战。

她心下思索,还得去找梅迟拿药,若能更快速恢复武力,自然是最好,但前提是别被梅迟知道……

正想着,她听到安砚舟的声音:“主子,属下已查清楚。”

裴泱收剑,站在原地,安砚舟恭敬地递上折好的书信,“沈家在署衙确实布了不少人手,副断事周至、军司程昱皆与沈家往来密切,此外,江州府库的管事也有人与沈家关系匪浅。”

裴泱翻阅名册,目光一顿:“程昱?”

安砚舟点头:“正是昨日在霞皋县,被您驳斥的那位官吏的兄长。”

裴泱冷笑一声,合上书信:“倒是有趣。”

安砚舟继续道:“此外,属下盯紧沈家动向,发现城西有几家商号银钱流动异常,其中钱庄、布行尚算寻常,但有一家香料铺,看着有些可疑。”

“香料铺?”裴泱低声复述,手指摸索书信,思索片刻,“继续盯着,看看这家店铺背后是谁。”

“是。”

裴泱又吩咐道:“密切关注沈家动向,尤其是沈珩,看他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安砚舟看她一眼,随即递出另一封信道:“主子,那位贺当家貌似不简单,背后有人在暗中盯梢他。”

她接过后扫上一眼,面色严峻。半晌后,她再吩咐道:“派人在都司署衙旁候着,等贺野彰一离开,你们立马跟上,禀报他的行踪。”

安砚舟应下后,悄然退下。

裴泱收起书信,转身离去,进屋后,目光落在那团睡得安稳的身影上。

“贺野彰,起——”

她话音未落,他猛地翻身,把自己裹进被褥里,嘴里含糊不清:“……不吃,不起……”

裴泱:“……”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贺野彰,淡淡道:“我没说让你吃,我是让你起。”

贺野彰闭着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天亮了吗?”

“早亮了。”

“我聋了。”

裴泱眯了眯眼,下一瞬,手起刀落——匕首“哐”地一声钉在他脸侧的床沿上,刀刃微微震颤。

贺野彰倏地睁眼,险些撞上她低垂的视线:“……”

裴泱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现在听见了吗?”

贺野彰点头:“……听见了。”

“很好。”裴泱淡淡道,“洗漱,吃饭。”

贺野彰一脸生无可恋地坐起身,望着床沿上的匕首,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这是养狗呢,还是养……算了,当我没说。”

他自觉地起身,顶着一头凌乱的发走向净房。

裴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抬手取下床沿上的匕首,顺手转了个刀花,将其收回袖中。

他说得倒没错,她的确是在驯养他,准确来说,是在试探他。烈马她尚能驯服,他,难道驯服不了吗?

收回目光,她转身走向屏风后,将晨练时穿的劲装解下,换上官服。

穿上白绫中单,外套青色圆领袍,腰间素银带一配,整个人的气势便不由自主地收拢起来,眉目间那股凌厉的锐气也随之浮现。

她习惯性地整理衣襟,确保盘扣一丝不乱,又走到铜镜前,缓缓将乌发束起,素银簪固定发髻,戴上乌纱帽,露出干净的脖颈与轮廓分明的侧脸。

镜中的人肤白如玉,眉目艳丽,冷峻而沉静。官服衬得她更显肃然,像一把入鞘的锋刃。

她目光微顿,伸手轻轻按了按眉心,收回视线,推开房门。

屋外,贺野彰正站在院中,半干的发随意披着,手里拎着水壶漱口,见她出来,目光顺势扫了过去。

他嘴里还含着漱口水,结果这一眼看得有些怔神,险些呛住。

“呃……咳。”他咽下水,随手抹了把嘴,吊儿郎当地扬眉:“呦,这身行头倒挺唬人。”

裴泱打量他一番,嗤笑一声:“你也不赖。”

贺野彰嘴角的笑意顿时一僵,像是被人一巴掌拍在后脑勺,整个人愣住。

“……?”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衣裳,宽大的裙摆随着步子晃了晃,袖口上还绣着朵精致的芙蓉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捏着袖摆,脸色沉了沉,嘴角微微抽搐:“……”

他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喂,你让我穿这个,该不会是为了羞辱我吧?”

“羞辱?”裴泱瞥他一眼,蓦地哂笑,“不至于,你只是现在比较适合这个身份罢了。”

贺野彰道:“……丫鬟?”

裴泱嗯了一声,随意道:“再多嘴,就让你连话都说不了。”

贺野彰:“……”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笑了:“你这人,真是狠得没边儿。”

“彼此彼此。”裴泱神色未变,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话,“放心,等到了地方,你自然有得换。”

贺野彰挑了挑眉,半开玩笑道:“真换得了?”

“当然。”裴泱懒得看他,“前提是,你不跑。”

贺野彰嘴角一僵,眼神微妙地打量她:“那如果我跑了呢,你会不会直接宰了我?”

裴泱睨了他一眼,嘴角一扬:“不会。”

贺野彰眉梢微挑:“哦?”

裴泱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会先卸你一条胳膊,再把你绑回来,你大可试试看。”

贺野彰:“……”

这女人说得太轻描淡写,以至于他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仿佛下一刻就要跟它告别了。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别再试探她的底线。

于是他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你这儿,管饭吗?我想吃肉。”

裴泱头也不回:“想吃肉?门都没有。”

贺野彰:“……”

贺野彰跟在她身后,眼神在她官服的衣摆上停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撇开,懒洋洋地哼道:“不过说真的,你穿这个,比昨晚拿刀架我脸上,还吓人。”

“活像是要去抄谁家一样。”

裴泱微微侧头,随意扫了他一眼:“哦?”

贺野彰顿时警铃大作,迅速自觉改口:“不是吓人,是……英姿飒爽。”

“呵。”她轻笑了一声,没多理他,径直往院外走去。

晨曦微光洒落,映在她笔挺的背影,衣摆微动,腰间的素银带随步伐轻轻晃动。

贺野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悠悠地揉了揉鼻尖,嘀咕道:“真是活阎王。”

不过——

他咂摸了下嘴,忽然觉得,这样的活阎王,看起来竟然有点好看。

他懒洋洋地跟了上去,顺手理了理衣襟,冲着前方扬声道:“哎,你到底管不管饭?”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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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林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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