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牢房阴冷潮湿,墙角结着层薄冰,像撒了把碎琉璃。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曳不定,将苗芃黍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石壁上,忽明忽暗,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兽。她蜷缩在一堆发霉的破草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缝里的冰碴,心里暗自嘀咕:江湖传闻宋清砚办案心狠手辣,动辄就用夹棍、烙铁,我可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逃出去!
苗芃黍一骨碌起身,动作快得带起阵冷风。她飞快拔下发间那支刻着小莲花的银簪 —— 这还是给妹妹买生辰礼物时,银楼老板送的小玩意儿,没想到竟派上了用场。她对着牢门的铜锁锁眼,眯着眼小心翼翼地撬动,银簪在锁芯里转了半圈,发出 “咔嗒” 一声轻响。可这声响刚起,就听一声低喝传来,像块冰砸在地上:“大胆刁民,竟敢妄想逃狱!”
苗芃黍吓得手一抖,猛地抬头,只见铁栏外立着个颀长身影。宋清砚换了身绯色官服,玉带束腰衬得肩背愈发笔挺,墨发用白玉冠绾得一丝不乱。他指尖转着条乌黑的皮鞭,鞭梢垂在青砖上扫出细碎的声响,脸色比在长乐巷时沉了三分,眼底还带着点未散的寒气。
“当啷 ——” 苗芃黍手中的银簪突然坠地,在青砖上滚了半圈,停在铁栏边。她慌忙去捡,指尖却抖得几次都碰不着簪子,连耳尖都红了。“鹿、宋少卿,” 她声音发颤,尾音几乎要散在潮湿的空气里,“您怎么会亲自来…… 这牢里?”
宋清砚抬靴碾过那支银簪,金属变形的闷响让苗芃黍脊背一僵,像被针扎了似的。“不亲自来,” 他俯身凑近铁栏,呼吸带着淡淡的墨香,扫过她额角的碎发,“难道等你凭着这点三脚猫功夫,从大理寺的大牢里飞出去?还是说,你觉得本官的牢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我没有 ——” 苗芃黍急忙辩解,可话到嘴边,却被宋清砚冷冽的目光堵了回去,连声音都弱了几分。
“姓名。” 他突然打断她,语气冷得像淬了冰,连指尖转动的皮鞭都慢了下来。
苗芃黍咬着下唇,指节攥得发白:“洛…… 苗芃黍。” 她本想报个假名,可对上宋清砚那双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终究还是说了实话。
“芃芃黍苗,阴雨膏之。” 他慢悠悠念着《诗经》里的句子,声音低沉悦耳,可下一秒,皮鞭突然在掌心重重一磕,发出 “啪” 的一声脆响,“名字倒是雅致,可惜心眼不正,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撬锁越狱。” “大人!” 苗芃黍急忙抬头,鬓边的碎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方才在长乐巷,是我莽撞了些,可那红衣女子真的会下毒!她靠近您的时候,袖管里藏了东西,您胸口的毒伤就是她弄的!” 话未说完,就见宋清砚扬了扬手中的皮鞭,鞭梢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带着点戏谑。
“怎么?‘玉面判官’也用刑讯逼供?传出去不怕坏了名声?” 苗芃黍心里一紧,却仍强装镇定,梗着脖子反问,想给自己壮壮胆。
“你倒会狡辩。” 宋清砚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着铁栏,发出 “笃笃” 的声响,“本官只看见你当众轻薄朝廷命官,还对‘受害者’恶语相向,把长乐巷的街市搅得鸡飞狗跳。”
“那只是个误会!” 苗芃黍脸颊发烫,想起当众扯他衣襟的画面,尴尬得脚趾都蜷了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我只是…… 只是想看看你的伤,我是医者,医者眼里只有病患,没有男女之别!”
“误会就能让本官在大庭广众之下颜面尽失?” 宋清砚忽然笑了,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可眼底却没什么暖意,“你可知那女子是谁?她为何要陷害本官?”
苗芃黍面上摇着头,心里却暗骂:你还有脸问我她是谁?分明是你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顶着个大理寺少卿的乌纱帽,不好好断案理事,偏要学那些浪荡子在外沾花惹草,被人下了毒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她越想越气,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冷意和蔑视,像只炸毛的小猫。
宋清砚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脸色沉了沉,语气严肃起来:“她是‘千面狐’婉儿,专替人布局陷害朝廷命官。三个月前,刑部侍郎就是被她污蔑贪赃枉法,差点丢了性命,最后还是本官查清真相,才还了他清白。”
正说着,侍卫陆羽飞匆匆从回廊尽头跑来,手里捏着张叠得整齐的纸。他先把纸塞给宋清砚,然后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宋清砚脸色微变,最后挥了挥手:“放她出去,带到前院回廊等着。”
苗芃黍跟着陆羽飞从牢门出来,刚走到前院,就撞见父亲苗砚禾面色沉凝地站在廊下。他身上的锦袍沾了些雪粒,显然是刚赶过来。
“让宋少卿见笑了!” 苗砚禾连忙拱手作揖,语气满是歉意,“小女苗静瑟已经把街上的事都跟我说清了,都是误会一场!都是老夫管教不严,让苗芃黍冲撞了少卿,还望你能网开一面,不要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令爱这般横冲直撞,惹了麻烦,总该自己低头认个错才像样吧?” 宋清砚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手中的药方 —— 那是苗芃黍方才在牢里写的解毒方子,他让陆羽飞去问了济世堂的郎中,竟是对症的。
他目光扫过苗芃黍时,唇角勾起的弧度里淬着几分凉薄的笑意:“太傅您瞧瞧,令爱这眼神 —— 眼刀子都快飞过来了,不定正憋着劲儿,想把我按在地上搓一顿才解气呢。这模样,半分认错的样子都没有,倒像是我欠了她八辈子债似的,真是好大的架子。”
苗砚禾急忙转向女儿,脸色沉了下来,厉声说道:“苗芃黍,还不快给宋少卿赔不是!为父平时是怎么教你的?遇事要懂进退,不可如此鲁莽!”
苗芃黍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声音清脆响亮:“我没错!秦公子纵隼伤人、调戏民女,婉儿下毒害人,我教训他、提醒您,何错之有?难道看着坏人作恶,我还要装作没看见吗?”
“你还敢顶嘴!” 苗砚禾气得胡须都抖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当众打人、撕扯朝廷命官的衣襟,哪一样不是错?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洛家的颜面何在?”
“我只是想救他!” 苗芃黍振振有词,眼神坚定得像块石头,“他中了牵机毒,若不及时解毒,不出三日就会毒发身亡!我扯他衣襟,只是想确认毒伤的位置,并无他意!倘若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依旧会管!”
宋清砚握着药方的手一顿,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竟会这么说。他忽然从袖中摸出那支被他踩变形的银簪,在指尖转了转,扬了扬:“洛姑娘,不妨抬头看看这个 —— 撬锁越狱,这也是‘没错’?”
苗芃黍瞥见那支银簪,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 父亲最恨偷鸡摸狗之事,撬锁越狱这种事,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要罚她抄十遍《女诫》。她咬了咬唇,见父亲的脸色愈发阴沉,只好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宋少卿,对不住了。” 可那语气里的倔强,却比石头还硬。
宋清砚见状,忍不住失笑,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本官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苗大小姐见义勇为,本心是好的,况且她写出的解毒药方,也是对症的,帮了本官大忙。” 他转向苗砚禾,语气诚恳了些,“只是行侠仗义也需遵守律法,今日若不是恰巧识破了‘千面狐’的毒计,怕是要惹更大的麻烦。”
苗砚禾连连点头,嘴里说着 “是是是,少卿教训的是”。可宋清砚却话锋一转,看向苗芃黍,眼底带着点促狭:“太傅不妨找位先生,给令爱好好讲讲礼仪规矩。不然下次再当众扯下官衣服……” 他故意拖长语调,看着苗芃黍瞬间涨红的脸,“怕是真要嫁不出去了。”
“你才该学规矩!” 苗芃黍立刻反驳,声音比刚才大了几分,“你少在外招蜂引蝶,免得下次中了毒都不知好歹,连谁害了你都分不清!”
“苗芃黍!” 苗砚禾厉声喝止,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可宋清砚却笑得更欢了,眼角都弯了起来:“太傅莫怒,我不和小丫头计较。说起来,蓝心姑姑可是教过公主礼仪的名师,向来严苛,很适合令爱磨性子。”
苗芃黍气得瞪圆了眼,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气炸的河豚,正要反驳几句,却被父亲狠狠瞪了回去,只好悻悻地闭了嘴,心里把宋清砚骂了千百遍。苗砚禾连忙应下:“多谢少卿推荐!改日定备薄礼,登门赔罪!”
“太傅客气,不必如此!” 宋清砚对着苗砚禾拱手行礼,长袍下摆随着动作轻晃,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微妙的笑意,“学生近日研读《洗冤录》时,遇了些学问上的疑难,改日定当备上薄礼,登门向太傅请教。”
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廊下偷偷撇嘴的苗芃黍,眼底藏着一丝促狭 —— 这 “请教” 二字,自然不止为了学问,能再逗逗这个倔强又有趣的太傅之女,倒也是件乐事。
夜风穿过大理寺的回廊,卷着碎雪扑在脸上,凉丝丝的。苗芃黍被父亲强拉着往外走,脚步却莫名慢了半分。回头时,正见宋清砚站在烛火下,绯色官服映着暖光,眼底的笑意像落了星光,比在长乐巷时温和了许多。她心里暗骂一句 “登徒子”,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 这大理寺少卿,倒比传闻中那铁面无私的 “玉面判官”,鲜活有趣得多。
夜色渐深,马车驶离大理寺时,苗芃黍揉着发烫的脸颊,越想越气;而大理寺的书房里,宋清砚摩挲着那支变形的银簪,忽然想起苗芃黍倔强瞪人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起 —— 这太傅之女,倒比话本里写的侠女还有趣几分,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