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围着炭火,唾沫横飞地争论 “江湖令究竟落在哪方势力手中” 时,“吱呀” 一声脆响,客栈的木门被北风撞得大开。凌厉的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人脸上,火炉里的火星被吹得四散飞溅,落在青砖地上烫出点点焦痕,又很快被寒气掐灭。围坐的酒客们不约而同地缩紧脖子,手忙脚乱地拉紧衣襟 —— 有个穿单衣的镖师甚至直接把炭盆往怀里挪了挪,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几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带着警惕与好奇。
来人方脸高鼻,颧骨上泛着被寒风冻出的暗红,像两块烧红的铁淬了雪,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仿佛是用玄铁雕琢而成的雕像,连眼神都带着冰碴。他身上的黑色长袍下摆沾着半寸厚的冰壳,走动时冰碴摩擦布料,发出细碎的 “咔嚓” 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尖上,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连空气都像是被他冻住了几分,连火炉里的炭火都仿佛弱了些。
“哐当” 一声,他将手中长剑重重拍在靠门的桌上。剑身是深黑色的,剑鞘上镶嵌着七颗寒星状的银钉,此刻与实木桌面碰撞的震响,让邻桌酒客手中的粗瓷碗都跳起半寸,酒液洒在桌上,顺着木纹洇出深色痕迹。
“小二,拿酒!” 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棱角分明的寒意,冻得店小二一个激灵,手里的抹布 “啪” 地掉在地上。
店小二瞅见那剑鞘上的七颗寒星,脸色骤变 —— 那竟是灵秀山庄的镇庄之宝 “灭魂剑”!当年许庄主为了这把剑,在山庄外设了十八道关卡,等闲人连剑鞘都见不到!他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去,忙不迭从柜台下拖出一坛封着红绸的竹叶青,双手捧着递过去,指尖都在发抖:“客官您慢用,这、这是窖藏十年的陈酿,最是驱寒…… 小的再给您加个炭盆?”
黑衣人扯掉泥封,动作粗鲁得像在拆仇家的信,仰头猛灌。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浸湿了衣襟,在黑色布料上晕出深色痕迹,他却浑然不觉,喉结滚动的频率快得像擂鼓,仿佛饮的不是烈酒,而是能浇灭心中怒火的雪水。
二楼回廊的雕花栏杆后,一抹红影轻轻晃动,像朵燃在寒夜里的花。红衣少女攥着银鞭的手指紧了紧,鞭梢的银铃被攥得发颤,鬓边的珠花随着她的动作簌簌作响,声音里满是惊惶,却又刻意压低:“爷爷您看!他手里那柄是灭魂剑!去年灵秀山庄许庄主宴客时,我亲眼见过剑穗上的七彩琉璃珠,阳光一照,能映出七种颜色,错不了!”
白发老者眯起眼,山羊胡上沾着的雪粒慢慢融化成水珠,顺着胡须尖往下滴。他枯瘦的手指敲着栏杆,发出 “笃笃” 轻响,每一下都像是在盘算着什么,目光紧锁楼下的黑衣人,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六年前的中秋夜,许灵秀在赏月台抚剑时,灭魂剑凭空消失。当时江湖传言是‘妙手空空’李慎之易容盗走,可这黑衣人眉眼间的刚毅,倒不像李慎之那副阴鸷模样 —— 李慎之笑起来像条毒蛇,哪有这般凶煞气?” “那他会不会是剑魔冷溶?” 少女的鎏金耳坠在烛火下闪烁,映得她眼底也泛着光,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在老者耳边,“江湖都说冷溶也会易容术,能变百张脸,谁也没见过他真容。对了爷爷,您说剑神江鸣锋和剑魔冷溶,到底谁更厉害些?我听人说,冷溶的‘蚀骨剑’能吸人精血,可吓人了!”
老者望着楼下那道黑色身影,忽然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追忆,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场景:“管他是冷溶还是李慎之,灭魂剑重现江湖,本就不是太平事。至于剑神与剑魔…… 当年江少侠在泰山之巅,只用三招就破了冷溶的‘蚀骨剑’。第一招卸了他的剑势,第二招挑飞了他的剑穗,第三招剑尖点在冷溶咽喉时,离皮肉不过半寸,冷溶当场就认了输,连剑都不敢捡就跑了。”
话音未落,楼下已起了骚动。穿灰袍的独眼男子 “哗啦” 一声掀翻桌子,半截断腿的木凳在地上打着旋,撞在墙角发出闷响,溅起的木屑落在炭火里,腾起一阵白烟。他仅剩的左眼瞪得滚圆,像要喷出火来,手中的大环刀在烛火下泛着青光,指着黑衣人怒喝:“你这匹夫!灭魂剑乃灵秀山庄镇庄之宝,怎会在你手中?莫不是你偷来的赃物!许庄主要是知道了,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黑衣人正将空酒坛往桌角磕,想倒出最后几滴酒,闻言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转头,目光扫过独眼男子时,像是结了层薄冰,连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酒客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聒噪。” 两个字刚出口,空酒坛已被他掷出,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带着呼啸的风声,“砰” 地砸在门外雪地里,碎瓷片混着残酒溅起半尺高的雪雾,寒气瞬间涌进大堂,连烛火都晃了晃。
“你敢骂我聒噪?” 独眼男子怒不可遏,挥刀便向黑衣人砍去。刀锋带起的劲风刮得烛火歪倒,几乎要熄灭,眼看就要劈中黑衣人的肩膀 —— 这一刀要是砍实了,怕不是要连骨头带肉劈成两半!
黑衣人却只是抬了抬袖子,三枚菱形镖悄无声息地射出,镖尖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毒,精准地正中刀身。只听 “铮” 的一声脆响,精铁打造的大环刀竟从中断成两截,半截刀刃旋转着钉进房梁,震得悬挂着的腊肉都晃了晃,油滴落在炭火上,发出 “滋滋” 声响,裹着肉香的白烟飘满大堂。
满堂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群被冻住的青蛙突然醒了。酒客们缩着脖子,谁也不敢出声 —— 这暗器手法也太厉害了!三枚镖就断了一把刀,要是射在人身上,岂不是瞬间就没命了?黑衣人把玩着手中的灭魂剑,手指在剑鞘上的寒星银钉上摩挲,剑身在烛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像条蛰伏的银蛇,随时可能噬人。
独眼男子脸色煞白,比门外的雪还白,握着半截刀柄的手不住颤抖,额角的冷汗混着酒气往下淌,在下巴上结成了小冰粒。他张了张嘴,想说句硬气话,却终究没敢,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往门外逃,连地上的断刀都忘了捡。
“留下吧。” 黑衣人指尖又扣上一枚暗器,语气平淡得像在说 “留下吃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让独眼男子的脚步瞬间僵住。
“背后伤人,算什么好汉!” 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冰块撞在玉盘上,脆生生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青衣少年不知何时站在黑衣人身后,手中长剑斜指地面,剑穗上的红绸在寒风中轻轻飘动,像一团跳动的火苗。他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形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一双大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盛着两簇跳动的火苗,丝毫不怕黑衣人的气势,连脊背都挺得笔直。
黑衣人挑眉,上下打量着少年,目光像在看一块不知天高地厚的石头:“臭小子,想替他出头?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路见不平罢了。” 青衣少年郎声道,目光扫过桌上打翻的酒坛,带着几分惋惜 —— 那坛酒看着就不错,可惜了,“我好不容易才从如家客栈抢来一坛女儿红,正想就着炭火细品,却被阁下的动静扰了兴致。江湖事江湖了,何必对一个败者赶尽杀绝?传出去,倒显得阁下没了气度。”
话音未落,灭魂剑已带着破空声劈来,剑气扫得火炉里的炭火噼啪乱溅。众人惊呼出声,都以为少年要遭殃,却见他不慌不忙,手腕翻转间,长剑划出道流光,像一道银色的闪电,竟将那凌厉的剑势生生卸开。“铮” 的一声脆响,两剑相交,震得周围酒客的耳朵都嗡嗡响。
两人在狭小的大堂里缠斗起来。黑衣人的剑法沉猛如惊雷落地,每一剑都带着劈山裂石的力道,剑风刮得烛火忽明忽暗,连桌子都被剑风扫得挪了位;青衣少年却像阵清风,身形辗转间,脚尖在桌椅上轻点,竟连一片木屑都没碰掉,剑尖总在毫厘之间避开对方的锋芒,剑招灵动飘逸,正是当年剑神江鸣锋闻名江湖的 “流光剑法” 精髓 —— 尤其是那招 “追星逐月”,步法轻盈得像踩在雪上,连脚印都没留下。 酒坛滚落的声音、刀剑相击的脆响、众人的惊呼声混在一起,大堂里乱作一团。有个胆小的酒客想偷偷溜走,刚摸到门,就被剑气扫到了衣角,布料瞬间被割开一道口子,吓得他立马缩了回去,抱着柱子不敢动。直到黑衣人一剑劈在柱子上,震落的木屑纷飞中,他突然收剑后退,目光紧紧盯着少年,眼神里带着惊疑:“你这剑法…… 可是江鸣锋教的?除了他,没人能把‘流光剑法’练得这么灵动!”
“剑法自在心中,何必问师承。” 青衣少年收剑入鞘,动作行云流水,唤来店小二又要了一坛上等女儿红,酒坛上还沾着新鲜的泥,显然是刚从地窖里挖出来的。他把酒坛推到黑衣人面前,笑道:“相逢即是缘,这坛送你。好酒可得慢慢品,像阁下这样牛饮,可尝不出其中滋味 —— 这女儿红里加了桂花,温着喝最好。”
黑衣人盯着酒坛,眉峰皱得更紧,像两把要出鞘的剑,语气带着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到底想做什么?是想套我的话,还是想抢灭魂剑?” “不想做什么。” 少年的眼神忽然变得恳切,眼里的光像要把人吸进去,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纯粹,“只是觉得,江湖不该只有打打杀杀。当年剑神江鸣锋行走江湖时,遇人有难便帮,见人有困便扶,从不轻易与人动手。他说‘剑是用来护人的,不是用来杀人的’,如果是他,也会这么做。”
黑衣人嗤笑一声,指尖摩挲着灭魂剑的剑鞘,银钉硌得手指生疼,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就算他还活着,江湖也早已不是他的天下。他当年自恃清高,当众拒绝了江湖令,不肯统领群雄。如今倒好,江湖令不翼而飞,各大门派为了争夺令权,互相厮杀,死伤无数,难保不是他偷了令,故意搅乱江湖!”
“你胡说!” 少年握着宝剑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少年人的愤怒,“江鸣锋是顶天立地的侠义之人,怎会做出盗取江湖令这种不耻之事!你定是听信了谣言,被人当枪使了!” 话音未落,少年心中突然一动 —— 黑衣人说 “就算他还活着”,这岂不是说,江鸣锋真的没死?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嘴角忍不住上扬,眼里的光比刚才更亮,像找到了丢失多年的宝贝。他对黑衣人拱了拱手,语气诚恳:“阁下若想品酒,便留在此地;若想寻江湖令,不妨去东南方向看看 —— 那里近日有异动,我路过时,看到不少可疑的人往那边去了。” 说完,他转身奔出客栈,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翻身上了门口那匹枣红色的骏马 —— 那马也是个通人性的,见主人来了,轻轻打了个响鼻,蹄子刨着地上的雪。马缰一扬,蹄声踏碎积雪,“嗒嗒” 声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一道青色的影子,像一颗流星划过雪地。
黑衣人望着少年远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桌上的酒坛,沉默片刻,拿起酒坛拔开塞子,这次没有牛饮,而是轻轻抿了一口。桂花的香气混着酒香在口中散开,竟比刚才喝的竹叶青更暖。他仰头又喝了一大口,转身也消失在风雪里,只留下桌上的酒坛和满大堂的酒客。
大堂里的酒客们这才敢出声,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声音比刚才还热闹:“江湖令丢了,又有灭魂剑现世,看来这江湖,又要乱了!”“那青衣少年的剑法,真的是流光剑法?难道剑神不仅还活着,还有了徒弟?”“刚才那黑衣人到底是谁啊?要是他跟少年联手找江湖令,说不定能平息这场风波!”
寒风依旧从门外灌进来,烛火摇曳,映着满室的议论声,也映着这场因 “江湖令丢失” 而起的风波,正像门外的风雪一样,悄然蔓延向整个江湖,不知何时才能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