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属于我们的余生还很漫长 第12章 他的盛夏

七月淮湘的太阳比北城来的更为热烈。中午的街道上除了熙熙攘攘的车辆，很少能看见人影。林沐夏站在客厅窗户处伸了个懒腰，这样的生活简直不要太惬意。

这个家已经很多年没有俩个人一起在餐桌上吃过饭了，自从妈妈走后，家里就只剩下她自己。小姨有说过，让她回家的时候就搬回去和她们一起住，但她不愿意。

妈妈走后，家里所有东西的摆放都没有动过，一切都原先时一样，就像妈妈永远都会在家等她回来。如果她也走了，她就彻底变成没有家的小孩了。算是在这水深火热的世上孤独、坚强活着的人一些甜蜜的、混乱的安慰。

顾思南收拾完厨房后，手上挂着洗碗留下的水珠，他本想问抽纸放在哪里，可从厨房出来便看到眼前这幕——浓绿茂盛的枝叶占满了窗外，阳光渗过树枝的间隙洒到客厅里，林沐夏就静静地站在那。

他拿出手机偷偷拍了张她的背影，窗户是相框。

后来，林沐夏偶然翻到了他手机里这张照片，顾思南一把拿过手机颇为得意地说，这张照片叫——‘他的盛夏’——一位即将27岁的男孩拥有了只属于他的盛夏。

顾思南点开刚拍的照片，暗自欣赏一番才满意地收起手机。他静静地站在她身旁，不言不语，就像顾城诗里的那样“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夏日的蝉不知疲倦，用力撕喊，好似要冲破这个夏日。

林沐夏讨厌蝉鸣，因为在医院的那个月，病房外的蝉如同催命般的叫嚣，妈妈走的那天下午，窗外又出奇的安静。

“顾思南，明天是我妈妈的忌日”，林沐夏像是在讲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眼里为什么布满悲伤。

他低头看向林沐夏，语调降低了几分：“嗯，我知道”。从上次在馄饨店知道她妈妈的事情后，他都尽量不提和家有关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帮她愈合这个伤疤，他想有些伤可能无法完全愈合，只能慢慢淡忘吧。

“我高考那年，我妈妈因为肺癌去世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那段时间我一门心思的准备高考，就……就是没发现她任何不舒服的征兆，明明她突然咳的厉害，但她就一直说天热上火。”

“她就这么瞒着我”。

”我走出考场的那天下午，班主任在校门口拦住我，说我妈住院了”。

“那段时间我还和我妈大吵了一架，我妈一直犟着说不住院不治病，我知道她不想花钱，她觉得治不好了，她想把钱留给我上大学”。

“我哭着冲她大喊，我妈都不在了，我去读什么书。后来，我把家里亲戚都借了个遍，没有用，她还是走了。”林沐夏深吸了一口气，“你应该看到了家里的照片都没有我爸吧？说实话我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我外婆说他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抛下了我们。”

林沐夏依旧看着窗外，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讲一段和她毫不相关的往事，“七年了，我觉得时间过的好慢好慢，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站在这好好看过淮湘的夏天了”。

这是顾思南喜欢的女孩啊，七年，她要怎么独自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黑夜，才能现在站在他面前不痛不痒的说出这些话。他突然觉得北城太大了，大到这么多年，他都没有遇到林沐夏。

他心里被狠狠地堵住，他只是站在这的倾听者，可依旧难受的要命，他不敢想作为亲历者的林沐夏要有多难受。

他三岁的时候，和段桉一起追着玩积木，爸爸妈妈还会带着他们去游乐园。高考完，他和朋友一起去全国各地旅游，疯玩了一个多月。

可林沐夏呢？

顾思南满是疼惜的望着她，用力才从喉咙里发出声音还带着些许哽咽。

他说：“林沐夏，以后让我来陪你走剩下的路，好不好？”

林沐夏有多想点头答应，但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包袱。如果你的前路一片光明，我又何必把你拉进无底深渊。

“顾思南，我的人生在我妈去世的那年就结束了，哪里还有剩下的路呢？”

“乏了，我休息会”，她垂着头回了房间。窗外的蝉依旧叫嚣着，没完没了。

他看着林沐夏轻轻关上的那扇房门，又转头去看窗外淮湘的夏天，眼泪早已在眼睛里打转，他抬手想要掩盖住那些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可还是止不住的从眼底滴落出来。他低头叹了口气，手背撇去眼角的泪，慢慢跌坐在地上。

夏天不止黏糊糊的空气、扰人的蝉鸣、还有顾思南的破碎。

房间内，林沐夏坐在床边，她想起一年级刚入学的时候，妈妈走了两条街去给她买的多功能铅笔盒；小学毕业的时候，妈妈带她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去了市里的游乐场；初中的时候，县城里开了第一家肯德基，同学们都在炫耀当时儿童套餐里送的钥匙扣，放学当天妈妈就带着她去吃了人生第一顿肯德基；中考的时候，淮湘连下三天大雨，妈妈在学校门口湿漉漉的陪考了三天……

她也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顾思南，他摊开手掌，手心里是她的红色手表；他带她去“六月”餐厅，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他带她去天台看最美的晚霞……

他说，希望以后看到晚霞就能想起他。

完全不受控制，眼泪从眼底直淌下来，清脆的滴落在地上。

一扇门，隔着两个伤心人。

顾思南一直坐到太阳下山，晚风带着热气透过窗户钻了进来，他双手胡乱搓了把脸，起身，拿了玄关处的钥匙，径直走了出去。

傍晚的街道总是要比白天更热闹些，饭后散步的大人、写完作业出来玩耍的小孩、聊着家长里短的老人……喧闹带着欢乐，好似大家都没有烦恼忧愁，尽情享受着这个夏夜。

唯独顾思南落寞的身影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

他去了附近的一家租赁行，租了一辆奔驰C级轿车，这也是当时店里唯一的一辆比较高档的车型了。走的时候，老板还特意嘱咐他，慢着点开，别蹭了刮了，这车可不便宜。他哪里还听的进去，交完押金，踩上油门，一溜烟就没影了。

他把着方向盘，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漫无目的的行驶在淮湘的街道上。

顾思南路过一家寿司店，打包了两份寿司带回去。

门锁转动的时候，林沐夏一惊，她本来以为顾思南不会再回来了，可他哪里来的钥匙，不会是小姨吧，她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打开房门。

“我买了两份寿司，吃点东西吧”，顾思南把钥匙放玄关，像是一切没发生过一样。

林沐夏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只点了点头，去卫生间冲了把脸。出来的时候，顾思南已经洗好了两副碗筷，摆好在餐桌上。

俩人目光没有交集，他眼神转向对面的座位，语气无半点波澜起伏：“过来吃吧”。

林沐夏一言不发，一味的低着头吃着寿司。可能那家寿司店是为了迎合旁边学校里的学生，寿司上挤满了沙拉酱，腻的人发慌。

“我刚去租了辆车，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墓园”，顾思南自顾说着明天的安排，“然后，我就回北城”。

“我可以……”，林沐夏本想说她可以自己去，但还是没有说出口，生硬地改口道：“好，谢谢”。

“我去洗澡”，顾思南往后挪了下椅子，回房间拿换洗衣物，关上了浴室的门。

那夜，注定是俩个人的无眠。也不知道是凌晨几点，顾思南终于是抵挡不住困意，才迷迷糊糊闭了会眼。

6点的时候，顾思南看了眼手机，起床简单洗漱完就出门了。昨天晚上他在网上搜到附近花店老板的电话，定了一束白玫瑰和一束白桔梗，说是第二天早上过去拿，让花店老板辛苦早上早点开门。

顾思南把花放在后座，又去水果店买了些水果，他去的时候，老板刚开门，早上进的货都还没卸下来，就让他先随意看看。

他也没进店里，说就要车上新鲜的水果。老板说他正好来着了，这货刚到，新鲜的很。他在每箱水果里捣鼓了半天，几乎把最好的那些都挑了出来，结账的时候老板说，这是要把我这最好的都挑走了啊。他说，我可以多付钱，称吧。老板一听乐了，这生意做的值当。

临走的时候，顾思南问了一嘴，这附近哪里有卖糕点的。老板说，这个点糕点店哪里会开门，让他吃完早饭**点的时候去前面巷子里的老式糕点铺看看，说是附近居民都爱吃他家的。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才7点不到，便自己走着去了前面街角的巷子里。还没拐角，就闻见了巷子飘出来的蛋糕香气。他嘴角一弯暗嘲自己，是不是把所有的运气都用在了今天。

老板说今天有人定了蛋糕，说是八点就过来取，这才开门开的早些。顾思南笑着说，那我赶趟了。

早餐又是昨天的包子铺，老板问他，小夏呢，怎么没一起来。他只是笑了笑，没答话，问老板多少钱。

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七点一刻，林沐夏刚醒，问他这么早去哪了，他扬了扬手里提的早餐，“去洗漱吧，我去厨房把这些装出来”。

等林沐夏洗漱完出来的时候，顾思南坐在餐桌旁，这场景好像和昨天一样，只是昨天没吃完的寿司已经被他收拾完扔进了垃圾桶。“愣着干嘛，过来吃早饭啊，等下来不及了”。

林沐夏“哦”了声，移开凳子，坐在他对面。她压根不敢抬头看他，她害怕眼泪控制不住的留下来。

顾思南和昨天一样，把油条撕成小段放进豆浆里，明明是同一家的早餐，一样的吃法，今天的怎么就是尝不出味道呢，是甜豆浆啊。

俩人都是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什么东西都没变，一夜过后，却是天上人间。

“回来我收拾吧，你等我下，我去换个衣服就出门”，林沐夏还是低着头尽量避着他。

“嗯”，顾思南从嘴里挤出个单音节，但从进门开始，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林沐夏。

没几分钟，她换了套深色的短袖和薄牛仔裤，把头发挽起。

“走吧”，林沐夏径直走到玄关处，换上帆布鞋拿了钥匙。

顾思南跟在她身后，俩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梯。

上车时，林沐夏余光看到了后座上的花、水果和糕点，她双手交替扯出安全带，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刚刚早起去买的？”

“嗯，反正也睡不着，就出去溜达了会”。水果和糕点算是幸运正好碰上老板开门开的早，可又有哪个花店是大早上六点多就开门了的啊。

林沐夏道了谢，车内又安静了下来，顾思南摇下了一点车窗，让风透了些进来，他实在是要闷的喘不过气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淮湘，第一次感受淮湘的夏天，黏答答的空气混杂着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