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恕行跑到“咆哮据点”那条街口,就听见里头传来摔瓶子砸凳子的动静,间或夹杂着老猫的怒骂和几声陌生的叫嚣。门口围了几个看热闹的,抻着脖子往里瞅,脸上带着点看戏的兴奋和事不关己的漠然。
“滚开!”王恕行吼了一嗓子,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店里一片狼藉。几张破桌子翻了,椅子腿断了好几根,碎玻璃碴子和酒液混在一起,淌得满地都是。老猫被赵大勇死死抱着腰,还在往前挣,额头破了道口子,血糊了半张脸,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祖宗十八代。
对面站着四五个人,流里流气,为首的是个留着寸头、脖子上挂着指头粗金链子的壮汉,王恕行认得他,外号“黑皮”,是这片儿有名的混混头子,专干些欺行霸市的勾当。他身后一个小弟手里拎着半截敲碎了的啤酒瓶,瓶口参差不齐,闪着寒光。
“猫哥!猫哥你冷静点!”赵大勇都快哭出来了,他脸上也挂了彩,嘴角肿着。
“冷静个屁!”老猫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黑皮我,跑老子这儿收保护费?你他妈也不打听打听老子以前是干啥的!”
黑皮抱着胳膊,嗤笑一声,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老猫,别给脸不要脸。这地界,我想来就来,想收就收。以前是给你面子,现在嘛……你这破店我看也开到头了,识相的,把这个月和下个月的‘管理费’交了,再赔了我兄弟的医药费,不然……”他阴狠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店面,“不然我给你砸成平地信不信?”
“你砸!你他妈今天不砸你就是我孙子!”老猫梗着脖子,又要往前冲。
王恕行几步跨过去,挡在了老猫前面,面对着黑皮那一伙人。他个子高,虽然瘦,但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从眼神里透出来,像头护崽的狼。
“黑皮,有事说事,动手算啥本事。”王恕行声音不高,但带着冷意。
黑皮斜眼瞅着他:“哟,这不是那个在地下通道嚎丧的小子吗?怎么,想当出头鸟?”
“这是猫哥的店。”王恕行没接他的话茬,只是陈述事实。
“我管他谁的店!”黑皮不耐烦地一挥手,“赶紧的,拿钱!五千!少一个子儿今天谁也别想好过!”
五千?
老猫这店,刨去成本,一个月能挣出两千就算烧高香了。这分明是敲骨吸髓。
王恕行心里火直往上冒,但他知道,硬碰硬,他们人少,肯定吃亏。
他强压着火气:“黑皮,都是街面上混饭吃的,别把事做绝了。”
“绝?”黑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往前凑了一步,几乎贴到王恕行脸上,一股浓烈的烟臭和口臭扑面而来,“小子,我告诉你什么叫绝!在这周口,我黑皮说的话,就是理!你们这些穷酸玩意儿,命就值这个价!懂吗?命!”
那个“命”字,他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裸的羞辱和践踏。
王恕行的拳头瞬间攥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着黑皮那张嚣张跋扈的脸,看着他那条晃眼的金链子,再想起倒在医院不知死活的老马,想起他爹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时可能都没闭上的眼,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和绝望的邪火,猛地冲上了天灵盖。
去他妈的命!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一拳砸过去的时候,一个平静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这位先生,眉骨横突,山根带赤,主近期口舌官非,血光之灾恐难避免。还是……收敛些为好。”
所有人都是一愣,齐刷刷扭头看向门口。
只见解逐臣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依旧是那身素净的衣裤,与这剑拔弩张、一片狼藉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手里没拿什么东西,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黑皮脸上,那双淡色的眼睛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黑皮愣了几秒钟,随即像是被点了笑穴一样,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哈哈哈!我操!这他妈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神仙?还他妈血光之灾?老子今天就先让你见见血!”
他身后那个拎着破酒瓶的小弟,狞笑着就要朝解逐臣走过去。
“等等!”黑皮却突然止住笑,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解逐臣,“你他妈谁啊?”
解逐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说道:“你额角青暗,迁移宫受损,近期不宜远行,尤其忌东南方向。若执意前往,恐有牢狱之困。”
黑皮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他最近确实和人约了要去邻省干一票“大生意”,方向正是东南。这事儿极其隐秘,这小白脸怎么会知道?难道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可他那语气,太他妈肯定了,听得人心里发毛。
混他们这行的,多少有点迷信。黑皮心里开始打鼓,脸上那股嚣张气焰不自觉弱了几分。他盯着解逐臣,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破绽,可那张苍白平静的脸,像潭深水,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你少他妈在这儿装神弄鬼!”黑皮色厉内荏地骂道,但脚步却没再往前挪。
解逐臣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王恕行和老猫这边,轻轻说了一句:“报警吧。”
赵大勇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
黑皮一看这架势,又瞥了解逐臣一眼,心里那点疑惧和顾忌占了上风。他啐了一口,指着老猫和王恕行:“行!老猫,还有你小子,给我等着!还有你这个神棍,咱们走着瞧!”
撂下几句狠话,黑皮带着他那几个小弟,骂骂咧咧地走了。
店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满地狼藉。
老猫一屁股瘫坐在翻倒的椅子上,捂着流血的额头,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赵大勇赶紧去找毛巾和干净水。
王恕行还站在原地,看着门口的解逐臣。解逐臣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
这一次,王恕行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他看着解逐臣那双平静的眼睛,心里翻江倒海。刚才他那几句轻飘飘的话,竟然就把黑皮那种滚刀肉给唬住了?这他妈算什么?语言的魔力?还是命运的暗示?
他想起解逐臣之前偶然一次说他“火星白羊”,是块“又硬又倔的石头”。刚才那一刻,他差点就真的用最“石头”的方式去硬碰硬了,结果可能不堪设想。
而解逐臣,用了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暂时化解了这场危机。
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破命?
警察很快来了,做了笔录,拍了现场照片。鉴于黑皮那伙人已经跑了,店里损失也不算特别巨大,警察登记了一下,让他们等消息,基本上也就是个不了了之的结果。
送走警察,老猫看着一片狼藉的店面,苦笑一声:“妈的,这命……”
赵大勇在默默地收拾残局。
王恕行走到解逐臣面前,两人站在店门外,午后的阳光依旧灼热。
“你……”王恕行张了张嘴,想问他是怎么知道黑皮那些事的,又想问他为什么要插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硬邦邦的,“……谢了。”
解逐臣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举手之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恕行紧握的拳头和手臂上绷紧的肌肉,“有时候,退一步,不是认命。”
王恕行心里一震。
解逐臣没再多说,转身,沿着满是阳光和尘土的街道,慢慢走远了。
王恕行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发现,那看似单薄的背影里,似乎蕴含着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法忽视的力量。
那不是暴力,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基于对“规则”和“人性”洞察的,冷静的智慧。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劳作和弹琴而骨节粗大、布满细小伤痕的手。
用这双手,能打破命运的枷锁吗?
他不知道。
但他隐约觉得,解逐臣那条看似迂回的路,或许,也是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