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席卷全身,钟愉只能抱紧怀中失去意识的应雪剑。
眼前是飞速掠过的崖壁,她拼命运转体内刚吸收的灵力,试图减缓下坠的速度,却收效甚微。
“砰——”
背部狠狠撞在一处突出的岩石上,钟愉痛得眼前发黑,她本能地伸手抓住岩缝,身体悬在半空,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小鱼……]应雪恹恹的呼唤声响起,怀中长剑震颤起来似是想挣脱她的束缚。
钟愉咬紧牙关,手臂因用力过度而颤抖,她能感受到指腹正一寸寸脱离那粗粝的岩石表面。
“应雪,我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手指终于彻底脱离岩壁。
钟愉绝望地闭上眼,任由身体再次下坠。
然而预想中粉身碎骨般的疼痛并未到来,胸前猛地被剧烈的摆动挣开了束缚,应雪剑飞身而出,稳稳托住了她不断下坠的身体。
[不许放弃。]应雪虚弱的嗓音却是异常坚定。
钟愉死死抱住剑身,感受着身体正在被承载着缓慢下降,掌中剑身持续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显然也是到了极限。
然而比她更先着地的是应雪剑身落下的脆响,应雪在再度陷入昏迷前拼尽全力将她安置在了山崖的一处平台之上。
钟愉狼狈地滚出几圈,丹田又被压榨殆尽,她只能踉跄着爬起来,扑过去颤抖着将长剑捧起。
“应雪?应雪……”
丹田多次经受压榨,再加上身受重伤,钟愉此时也已来到了极限,她凭着最后一丝清醒从怀中取出所有的赤灵果,试图直接食用恢复灵力。
可就在那微热果实触碰到唇瓣的瞬间,钟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经脉被灼烧之感从体内熊熊烧到身体的每一寸,宛若有无数根细针流淌在血液之中,不断穿刺钟愉的每一处皮肤。
她昏迷前一秒幻想过无数种可能。
也许她的异世之旅就要结束了,应雪也就这样因为她的逝世继续沉睡下去……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刚恢复意识的瞬间,压过经脉内灼烧疼痛更多不适的,是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一下又一下戳在她的唇上。
钟愉艰难地睁开眼,一片模糊的视野里看到应雪剑正悬在面前,冷白色的剑柄上沾染了些许血红的痕迹,正直直朝着她的唇探来。
“唔……”钟愉不甚理解,但也没力气躲开,只徒劳地承受着剑柄时不时磕在她牙齿上轻微的痛感。
[你醒了啊。]应雪的声音尚且虚弱,显然也是强撑着试图拯救她。
温热的汁液顺着喉咙滑下去,钟愉意识到应雪给她喂的是赤灵果,但感受着体内暴乱的灼热灵力,她干涩的喉间挤出声疑问。
“应雪……你给我喂了几颗?”
话音刚落,她痛苦地蜷缩起来,赤灵果的灵力如岩浆般霸道地肆意在她的丹田内横冲直撞,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灼烧穿一般疼痛。
应雪见她这副痛苦的模样,脊背上的衣衫几乎是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不由得也有些慌乱,[全,全部。]
“太多了……”钟愉缓慢摇头,唇边溢出丝丝血迹,与赤灵果残余的汁液形成骇人的画面。
练气期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劲的灵力冲击,她的皮肤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隐约甚至可见表皮之下逐渐浮现的血丝。
应雪眼睁睁看着钟愉的七窍都开始渗出长长的血痕,剑身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她慌乱地绕着钟愉转了几圈,徒劳地唤着:[小鱼,小鱼……]
钟愉试图运行心法引导那一簇簇暴乱的灵力,却蓦然间喷出一口血,她如遭重击,整个人颓然地重新瘫倒在地。
“我是要死了吗?”钟愉眼前的世界宛若蒙上了一层黑纱,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她能感受到体内经脉正在一寸寸断裂,丹田似乎也承受不住压力出现了裂痕。
下一步会是什么,这股灵力会冲破她的□□吗?
那一定很吓人吧。
应雪啜泣的嗓音在脑海中低低响起,[都怪我,我还以为这样就可以救你……]
不管她,钟愉想,应雪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了,也许不吃下全部的赤灵果,就无法将她从昏迷中唤醒,那她甚至无法再见应雪最后一面。
钟愉伸手将应雪剑揽入怀中,额头与冰凉的剑柄相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在布满斑点殷红的面上破开条洁白的线。
“应雪,”她唤,“我后悔了。”
她与应雪相识十余年,相伴走过少年时期,从校园到社会,从未想过某天会离开对方身边。
钟愉一直认为应雪就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不然怎么会如此慷慨将她认定的一生挚爱这样早地送到她身边。
她们之间从未有过你退我进、你追我赶那样的拉扯,相处方式平淡,行为举止也看不出有任何跨越关系的征兆。
钟愉记得那是个平凡的午后,两人在共同租住的房子中享受假期,窗外夕阳西斜,暖黄的光线为整个世界增添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应雪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手中捧着本书,背对着她,长长的发随着躺椅的摇晃来回打着摆子。
她鬼使神差地俯身蹲在侧边,伸手将那柔顺的发丝托在掌心,微凉的发尾搔动着带来些许痒意,却仿若也落在了她的心间。
房间的隔音是极好的,坐在室内完全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响。
可奇怪的是,钟愉连身侧空调的嗡鸣与客厅悬挂时钟指针走动的声响也听不到了。
应雪似是感受到她的动作,放下书微微偏过头来,问她:“小鱼,怎么了?”
她的声音向来温柔,喊她的名字也像是含着蜜糖般轻缓,这样的声音钟愉听了十几年。
也许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应雪小时候会张扬地隔着段街道远远唤她,嗓音里满是青春昂扬,也会在钟愉做了傻事后恨铁不成钢地捏捏她的脸颊,咬牙切齿地唤她蠢小鱼。
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她竟然此时才发现。
钟愉徒劳地嗫嚅着,唇瓣无声张合,从中没有吐出任何声音。
应雪细长的眉轻轻蹙起,温凉的掌心落在她的额头,钟愉却觉得有无尽热意从那皮肤相接之处扩散开来,灼烧了她的整张面庞。
“是不舒服吗?”应雪担忧地问。
钟愉没有应声,抬手覆在应雪的手背上,带着她尚未察觉的颤抖,缓缓下移落在她的侧脸。
钟愉将那仿若要烧透的脸颊贴上她的掌心,一道无规律的噪音在她开口前骤然响起。
她抿了抿唇,望着应雪低垂的眼眸,轻声道:“应雪,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接受这种情感存在吗?”
她也不知道此时说出来是想得到什么,还是获得一个怎样的答案。
钟愉被那莫名的噪声蛊惑了,即便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却还是如飞蛾扑火般将这种隐藏之深到迟了多年才发现的情感,当面宣之于口。
应雪深深注视着她,面上蓦然扬起抹灿烂的笑意,她亲昵地俯身来与钟愉头抵头,“傻瓜小鱼,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都发现不了呢。”
钟愉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迟钝,她愣了片刻,耳畔逐渐增大的噪声彻底占据她整个脑海,压过她麻木的神经与奔腾的血液。
那是她的心跳。
钟愉说:“应雪,我好后悔离开你……”
两个深爱的人怎么会分开?
钟愉在某天突然意识到,两个普通人如果想携手相伴一生,不仅需要面对生活的勇气,更需要、更基础的是物质条件。
她某天醒来,发现额头上多了三条浅浅的抬头纹,一条长的在中间,两条短的,左右各一边。
这代表什么?
难道她已经上了年纪吗?
可她还没有拼出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还没有足够的底气抵御一切未知,给应雪最好的生活。
她开始没由来地感到恐慌与畏惧。
于是当她知道应雪因为不想离开她婉拒多次出国深造的机会时,毅然决然替她做了决定。
她们在一起从未讨论过关于未来的计划,似乎在一起时便只能看到当下。
应雪从未说过要与她度过一生的想法,钟愉也从未说过两个人会永不分离的承诺。
像是两个现实到极点的相交线,短暂纠缠之后便是无休止的分道扬镳。
未来和现在哪个更重要?
钟愉不知道,但她认为,无论哪一个都比自己更重要。
一个合格的爱人不应该成为拖累另一半前进的累赘。
她想,如果此生都无法再见到应雪,那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安静爱着她,也不失为相伴一生。
她告诉应雪,请放心去追求自己的事业。
钟愉对应雪撒下一个谎。
说会永远等她回来。
等应雪连夜从国外飞回,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已然被全部清空的联系方式。
与钟愉曾经在一起的一切,都像是黄粱一梦。
梦醒了,人散了。
钟愉说:“应雪,我好后悔,我宁愿那时候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
这始终是来到异世界后梗在两人心中,虽然未曾提及,但也从未愈合的伤痕。
应雪不想钟愉为难,也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所以对那些事闭口不提,宁愿就此带着误会走下去。
她是个很别扭的人,可所有优柔寡断似乎都留给了情感方面。认识她的人大概都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在职场上杀伐果断的精英形象,私下面对爱人会说话扭捏、词不达意。
她声线颤抖,同样感受到了钟愉身上传来的,临近毁灭的躯体信号,[小鱼,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的未来重要,你就不重要了吗?”
钟愉的皮肤已然被密密麻麻的血线占据,像是即将皲裂的干涸土地,丹田已然再撑不住那强硬的攻击,她甚至恍惚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应雪的话语也被那声响掩盖过去,钟愉的经脉骤然断裂,浑身皮肤寸寸裂开,鲜血从裂痕中汩汩流出,染红了她的衣袍。
可是预想中的剧痛却并未降临。
钟愉茫然地睁开眼,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她感受到断裂的经脉正在以恐怖的速度迅速重组,灼热的灵力沿着新生的脉络缓缓流淌,仿佛被驯服了一般。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筋骨都在被重塑,丹田内的灵力也如潮水般充盈起来,甚至比原本更加凝实。
略试探一番,钟愉发觉自己如今竟有了与筑基中期一般的灵力储存。
耳畔应雪仍旧在悲痛地低声呢喃:[小鱼,我始终都把你放在我人生的第一位。]
[我的未来,我所有关于未来的安排,前提嗾使你在我身边。]
也许是因为丹田内灵力尽数被替换了,应雪此时还沉浸在生离死别之中,没有感受到已经可以汲取灵力了。
她轻声承诺道:[小鱼,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一直都在等你。你也等等我好不好,不要睡过去。]
钟愉默不作声装沉默,原本是不想睡过去的,可是现在听了应雪这么多真心话,如果再不赶紧“睡过去”,恐怕下一秒剑柄就要狠狠落在她头上了。
应雪见她一瞬间没了声响,一时心急更是没注意到钟愉身上的变化,铆足了劲厉声喝道:[钟愉,你不许死,我们还有孩子要养!]
钟愉垂死病中惊坐起,“孩子,什么孩子?我们还有孩子?”
应雪看她猛地弹起来,被吓了一跳,猛地发觉她当下活力四射完全不像是垂死之人,身上原本骇人的裂痕也都已经愈合,显然是已无大碍。
她沉默半晌,忽然剑身一颤,猛地挣脱她的手,悬在半空中“狠狠”敲了下她的头。
[孩子!不仅有!还是五个呢!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你这个蠢小鱼怎么这么过分!]
钟愉自觉做错了事,讪笑着捂住脑袋。
她伸手接住轻飘飘落下来的应雪剑,指腹缓缓抚过剑身,“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应雪哼了一声,晃悠着在她掌心蹭了蹭,像是无声的埋怨,又像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一说到孩子你倒是不装了,我还以为你不要了呢。]她嘟囔一句。
话音刚落,身处的平台之外骤然划过两道身影,还伴随着一道长长的哀鸣。
“啊——”
钟愉眨眨眼,“我怎么感觉那两人这么熟悉?”
应雪也有些不确定,[我也觉得……]
随即,崖边又晃晃悠悠露出两个脑袋,一大一小两人吊在灵剑上歪着头与钟愉大眼瞪小眼。
“师姐?”那人喊起来。
钟愉这才认出眼前人是盛溪与温禾。
“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怎么在这里?”
异口同声的两个问题从三张茫然脸的人口中问出。
温禾轻巧从灵剑上跳下来,让盛溪扶着她的手臂也落定,才解释道:“师姐,我们是被金风兔踹下来的。”
“金风兔?是不是背上有块凹陷?”钟愉试探着问。
盛溪惊讶地张大了嘴,“师姐你怎么知道?”
她揉了揉后背,“我们被师傅扔进秘境的时候全都砸在了那只兔子身上,直接把它砸晕了。温师姐想着它也算救了我们,怕它死掉,就好心喂了颗丹药。没想到那家伙醒了之后想踹席宁师姐,它一只兔打不过我们五个,被席宁师姐拿剑捅了屁股。刚才把我们踹下来,估计是想报复我们。”
她说罢,温禾疑惑地问:“师姐,你身上这么多血迹,是受伤了吗?”
可她看上去又很是有精神,不像是有伤的样子。
应雪剑颤了颤,默默往钟愉背后躲了躲。
钟愉尴尬一笑,“巧了,我跟妖兽打斗之后,也被那兔子踹下来了。”
怪不得那兔子非要追着她踹啊……
原来是被六个人当肉垫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