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回去和沈掌柜商议一二,她是个知书达理,通情理之人,想必能理解。”张三峰说罢起身,打算离开,因为按照他的判断,今日叔伯之事亦就到此为止。
“贤侄,我们之间的谈话尽可能保密。”赵掌柜拉住张三峰,立定原处,并未动弹。
此时,谢通明脸上的表情明显绷不住,涨红似天边烧红的晚霞,没有晚霞的美,只剩红了。
赵掌柜摊开双手示意无奈,张三峰向二位行告辞礼,打开雅间之门就这样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全然不顾里头俩人脸上难为情的后续。
赵掌柜因劝说张三峰无果,显得很不好意思,说话比先前低了声下了气,缓缓说道,“是个实诚孩子,哎!”无语到只一句话,就连多余的都不再想替他打圆场。
谢通明“啪”一声于矮几拍下去,两杯茶盏当场从茶盘中忽地一阵震颤,发极度细密的哐哐声,怒焰尚在头上熊熊燃烧,语声毫不客气,“实诚个屁!榆木脑袋!”
“是是是,行首教训得是,他的确脑子少根筋,只要他认定之事,便难以动摇。”赵掌柜见谢通明这般生气,还是为其辩说一二。
谢通明起身走去窗棂处,“我说赵兄,他都未曾在你书坊,听起来你怎么还在为他解围,我都替你不值当!”
赵掌柜微微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回复,能耐他何?总不能因此就断亲?谢通明看着水上漂浮的船只,夏日里它们算是一幅美景,可冬日里却显得凄清又孤寂,心里突然涌上来的一阵恐慌触抵全身,他不经倒退两步。
“《昭文秘典》很快就会出告示,这事你要不一起办好,明年的评优我亦难以向你保证,还望赵兄理解,我亦不是万能的。”谢通明神情透出迷茫,这样威胁的话语竟让他一番番言说,竟也成了不得已的苦衷。
可赵掌柜相交多年,自然知晓他的调性,表面上赵掌柜依旧笑脸作陪,二人在此喝了好一阵茶,适才离去。
龚府内,“嘉禾堂”许久没了生气,因这段时日,龚夫人始终以因病久躺于此,以此想博得龚阁老的怜悯。
到底,龚阁老回府的日子有限,年关将至,六部院及相关府衙事多如鹅毛,且都需要龚阁老审查验收,哪怕就是在文书上用朱笔批注,亦使他一整日下来,手腕都难以活动自如。
“嘉禾堂”院前,安排有小丫头把门望风,正院大门亦有人把手,皆是嬷嬷替龚夫人安插提前报信儿的,就连龚顺礼书房里研磨的小使,都曾被龚夫人收买,成为其眼线,随时向她提供老爷行踪,以及与人所说话语,这些他都会通通转述了去。
过了一日,临京城似乎变了天,就连皇城外的大街上,也突然在冬日里变得热闹,从前这里好似禁地,不允人轻易靠近,毕竟乃皇家重地。
沈书韫和阮怜意又因“买楼”约在了一家茶楼碰头,眼下二人刚好碰面,满地的雪从天上飘落下来,随风摇摇曳曳,又扭扭捏捏,最先铺就于朱雀街凸起的棱角上,一点点白色向上堆积,而后整个地面亦跟着厚了起来,好像给街道铺了一层白色的棉被,轻盈曼妙。
“下雪啦!下雪啦!”
“娘亲,我要堆雪人。”
“我还可以打雪仗。”
......
大街上最兴奋的要数垂髫稚童与小儿,大人们亦兴奋,为这一场雪欢欣鼓舞,不过大人们把兴奋之情更多放在了心里。
有雪才是好兆头,有雪就意味着来年是个丰收年,人们死死地相信瑞雪兆丰年。
所以,这么冷的天,无论如何亦是要鼓着勇气出来亲自淋雪,以提前沾染丰收的前兆。
孩童们在大街上尽情地嬉戏,就连从前爱赶走旁人靠在皇城附近打探之人,今日亦没有频繁驱赶的声音,反而是官差出来,一窝蜂人围上去,亦不知有何新奇之事。
沈书韫二人尚在仔细欣赏远山近处的曼妙雪景,沈书韫激动得声音有些微颤,“怜意,竟然下雪了,好稀奇!”
阮怜意年年岁岁都能见雪景,因她常年生活在临京城,自然对雪没有沈书韫那般新奇,她摊开掌心,任雪飘落于手上,沈书韫亦是学着像她一般摊开右手掌心,左手拢住袖口。
原来雪花轻盈得好似仙女清亮的泪滴,又好似观音菩萨点化众人的神仙水。
见她这般夸张于别人的表现,“你的家乡未曾见雪?”阮怜意握了握手里一碰即化的雪花。
“是啊,无论小时候身在蜀地,还是后来被带去通县,这两处都常年不曾下雪,如果非要看雪,只能往各自的山尖尖上去,不像临京城,街上就能看见。”沈书韫说话间眉飞色舞,还试着将手里的雪捧起又散开。
阮怜意明白过来,“刚过才下雪,垫雪尚需要一些时辰。”阮怜意一边说一边看向四周打落于树枝、青砖、屋檐、石墩子上面落雪成花的情形,“如果继续按这般下,不出三个时辰,你便可以出来踏雪,甚至堆雪人。”
“真的吗?还能堆雪人?”沈书韫激动坏了,没有一个人能抵挡堆雪人的欢乐,无论是否儿时堆过雪人,似乎这个动作都可以将自己带回幼年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堆雪人对大家依旧有强烈的吸引力,大抵和青春相关,没有人不愿意继续在此感受无忧无虑,只是我们常常在无忧无虑的年纪期盼着长大成人,长大成人后,又期盼着无忧无虑,想要这里,沈书韫瞬间转喜为悲,神色里露出一抹淡淡的忧伤。
恰逢此时,迎面喊来的声音将沈书韫从思绪中带出来,“沈掌柜,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沈书韫,摇金倾慕的男子再叫你。”阮怜意看过去,顺手扯了扯她袖口。
阮怜意亦看向张三峰,心说这小子长得真俊,修长身姿配上冷峻的外表,仙人般的气质扑面而来,难怪摇金上赶着,原来是想吃好的,这的确好!
还等不及沈书韫问他怎会出现在此地,张三峰便挥手示意不远处,沈书韫视线里清晰可见一堆人群砸砸哇哇,似乎在热烈探讨什么,而且还是对着城墙。
“沈掌柜,你们是不是并未去看过?我带你们过去。”张三峰说话间隙就已侧身往人群方向走去,时不时往后看两眼,确定二人紧跟自己后面。
人群里有人在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地认读,有人已完全明白官府告示内容,还有的人拉着旁人在不停追问,试图弄清楚此次官府张贴的内容是否和自己切身利益相关。
南朝官府向天下广而告之的方式,一是通过内阁下发六部院,再通过六部院下发至各州府县,以正式的公文形式进行宣发,还有一种就是将官府盖了印信的,张贴于京城及各地设置的宣传栏,让百姓亦知晓,这便是所谓向天下子民公开。
沈书韫二人并未说话,从人群缝隙中见插进去,张三峰在人群外围等着,最顶上的”告示“二字赫然,而底部尚有国子监与礼部两个官衙所盖的印信。
沈书韫见了印信,一眼便知这和”七雅书铺“相关的官府衙门,关注其消息,自然对书铺百利而无一害......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官府要将这么重要的典籍拿出来公开招收修复之人,看来南朝人才亦大不如从前。”三三两两学子亦围在告示下讨论。
“《昭文秘典》官府都修补不好残卷,你认为民间有人能将它修缮?”
“嘿!自古高手在民间,兄台莫要妄自菲薄。”
“就算民间能有人接这活儿,可谁愿轻易担责,修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这是拿命换!大部分匠人一辈子规规矩矩在自己一亩三分地耕耘,你认为谁会冒这个险?”
......
阮怜意看了两眼沈书韫,亦是疑惑,不就是一本典籍,至于这么重的惩罚?
凑耳过去的阮怜意,低声道,“这是什么重要典籍,还能和人命相提并论?”从阮怜意夸张的表情便可知晓,这场告示的荒唐。
即便阮怜意将声音压到最小,张三峰还是大致从她的口形知道问题,挥手向二位,俩人又挤了出来。
“二位有所不知,这本典籍,当今陛下在位开始便一直在修缮此书,来来回回亦有几十年了,可依旧剩出许多残卷,需要继续修复。”
阮怜意不解,“那为何非得和人命扯上关系?它难道比人命还重要?”
“此言不假。”张三峰一口应声。
“它能救千万人于水火中,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它的确重于泰山一般,至于为何要同人命挂钩,应该和陛下近来心境相关。”说这话时,明显张三峰声音弱了不少。
“不过,会有人揭这样的告示?”沈书韫倒是一个反问,亦说出周围人的心声。
几个人堪堪将目光齐刷刷投来,以至张三峰不好当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