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娘和柳摇金被“买楼”二字震惊不已,一时忘却彼此“恩怨”结为“同盟”,齐刷刷倾身靠拢沈书韫,险些三个头碰一起,“你要买楼?”
沈书韫见二人这般反应,亦在自己意料之中,放下竹筷,轻拍了拍手,手帕擦拭了沾了油脂的地方,歪了歪头,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这不是找你们商量了?”
于苏二娘而言,买楼等同于权贵乡绅富商一类才有财力支撑,柳摇金缓缓拿起团扇,扇柄凝固胸前,她寻思着我们老底儿如何,没人比她清楚,想当初租下“梅花苑”还是她散了半辈子的积蓄才得此。
而且都还是租,就这么个不好不坏的宅子,都基本耗尽姐妹三人囊中财物,书韫哪儿来的胆子还敢买楼?柳摇金来临京比沈书韫年头要多,摸爬滚打到现在,亦无利滚利的生意,亦无房产资产可永保后半辈子安然处于皇城根下。
她哪儿来的勇气?
“七雅书铺”尚未能与“文渊书局”“隆德书坊”媲美,就连“润心书房”这般中等铺子也尚未及,眼下是因“鉴版大会”博了些名声,因速干墨挣了官府给予的单子,可谁知这般业务是否绵延不绝?况且,书行年年都会有新的东西出来,她能保证自己一如既往的创新?
沈书韫说开发话本,她柳摇金全力支持,毕竟,这也是自己的心愿,每一个靠嘴吃饭的说书人,谁不愿自己口中的故事流传更甚?获利更多?《案中姻缘》话本市场反响的确不错,但也不至于能好到可以有实力买楼?
一想到这些,柳摇金就心急如焚,她害怕大家一朝回到原点,急言,“沈书韫,我严重警告,温馨提示,你可千万不要飘了找不着北?就咱们那小书铺,心里还没点数嚒?”
“你可知道买楼得花多少钱?况且在临京买楼没你想象得那本简单,你要是买着了带白契的,小心你的钱全打水漂。”
“早知你有买楼打算,何不把那两箱宝贝收了去换钱,那毫无顾虑,即刻下手,哪来这么多忧思嚒。”
“人在银钱面前嚒,该低头低头,该装孙子装孙子,该窝囊窝囊,既要又要,哪有那么好的事......”柳摇金一股脑噼里啪啦往外倒,没顾及沈书韫,可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了,语声戛然而止,又弱弱补了句,“我不是那意思!”
沈书韫知道她性子,朝她温和笑,“无妨的。”
一旁的苏二娘,正为沈书韫要买楼这件事,徜徉在宏伟蓝图里,虽知买楼要花费很多钱,但她向来认定大妹子所做的一切决定,都值得信赖。
从通县到临京,沈书韫所做的每一件事,的确是苏二娘见证过来的,虽说有的事惊险无比,甚至险些断送自己,但结果终归都是好的,所以,一次次累积,她对沈书韫的信任是牢固的。
正好她亦在“德香苑”挣大钱,眼见“七雅书铺”赚钱越来越厚,皇家订单一个接着一个,大妹子身份亦被官府认可,有种跟着大妹子,即将富可敌国的幻想。
即便未达金山银山堆积,但跟着她过上衣食无忧、有酒有肉、毫不憋屈的日子,铁定没错。
她最不爱听柳摇金泼冷水,即便知晓柳摇金说得并完全无道理,但她就是不允许这么说大妹子,有什么意见和建议,温和道来,不该这般凶巴巴的。
“喂!你这人这么这样,大妹子都说了,和我们商量,既然是商量,你犯得着说话这么难听?”苏二娘扯着嗓子,对柳摇金就是一阵怼。
柳摇金似乎亦觉得自己方才口气重了些,但她不愿在苏二娘面前承认,侧目狠狠蹬了她几眼,之前还夹杂些许绵甜音,如今变得更急促。
“你说说你全部的想法,希望是我想多了嚒,再说你哪有这么多钱?可不是买白菜、买萝卜,是买楼!可能花费上百两、几百两,甚至更多!”
沈书韫听见柳摇金说到白契与红契,一时陷入沉默,先前她心里一直在纠结是否答应同阮怜意一起买楼,考虑钱的事多于其它,她的确从未想过白契与红契之别,最早买“七雅书铺”这个铺子时,牙婆便对此提过一嘴,她是有印象的。
按照南朝律法规定,临京外来人员,想要购买临京城田宅、楼房、商铺一类,需要按照相应的地契办理,向“七雅书铺”这般小商铺,主家直接挂牙行买卖,属于一般交易,自然就是一般的地契,不分红白。
况且,像“七雅书铺”这样的凶铺,更谈不上和白契、红契沾边,风水太差、房屋规格太低,犯不着权贵富庶人家动脑设计。
但房屋主体只要上升到类似酒楼、大商铺、大宅子这般规格的,那就有红契、白契之分,如果买到带红契的还好,多是权贵人家房产挂牌售卖,且经官府鉴定的,买卖一旦达成,双方都有一定的保障。
可要是运气不好,买到带白契的,你不知它究竟来自罪臣之家发配后,还是来自别处,被人挂牌卖,还是被有势力之人操控,置牙行售卖。
而这一类地契就是白契,它没有经过官府加盖印章,随时有可能被官府或者真正的拥有者收回,到时自己花出去的一文钱都拿不回来,直接打水漂,哭都没地方哭。
最要命的是到头来,你拿到的是带白契还是红契的,无法辨别,除非牙行之人天地良心,发出天菩萨善心。
因为牙行之人他们明明可以从中大捞一笔,事后还不用担责,最后只剩下买家与卖家的纠葛,这种可能性大吗?
说到最后,钱财充裕的情况下,在京城还得有关系,方能浅试一二,更何况,现在一没钱,或者没那么多钱,二来关系亦不至于能给人做担保,避雷这般的人脉资源。
柳摇金的分析,沈书韫听得很仔细,柳摇金自有她的思虑,亦有相应合理的顾虑,沈书韫将她与阮怜意如何设想,今后如何打算的,都一次性与俩人掰开揉碎了说,亦是想征求意见。
倘若这事的确欠考虑,或时机不对,那就搁置,当从没提过这回事,倘若这事可行、可干、有前途,那就有问题解决问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办法总比困难多!
三人就这样在二楼商量到暮色四合。
龚府内这两日比较安静。
自从沈书韫将两箱还了回来,龚顺礼一直将它们搁“慎思居”,并没动弹,亦不允许下人收拾,他依旧想着有朝一日要把这两箱送给女儿,直到她愿意接收为之。
临京是个吃人的地方,没有银钱寸步难行,十几年缺失的父爱与陪伴,于龚顺礼而言哪怕二十箱亦弥补不了一二,可她要是收了丁点,他内心好受些。
临窗而立的龚顺礼,对着窗外泛黄带绿的修竹凝视许久,管家在一旁候着,“夫人这两日头痛可有缓解?倘若缓解了,请她来‘慎思居’一趟,告诉她,躲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管家应声出门而去。
拔步床内,两层薄纱遮挡着里面扶额而躺的龚夫人,自从上次之事,她便一病不起,龚阁老每次寻她谈话,她便差人去请大夫看头风病。
十几年夫妻,龚顺礼不是不知她向来有头疾,人病着,总不能从床上拉起来仔细盘问,一来二去,龚顺礼亦就任凭她如此,可时间这般过去,总不能次次搪塞。
门外又响起了管家的声音,这一次亦是管家亲自来请,一旁的嬷嬷正要回嘴拒绝,龚夫人咳嗽着掀开薄纱床帘,“告诉老爷,我一会儿就来。”
嬷嬷有些不可置信,神色微慌,待管家离去,“夫人,怎么不拒绝,您现在人都不舒坦。”
一边抬手示意两侧的丫鬟服侍其起床梳妆,缓声应道,“躲不过的,还不如直面,老命就一条。”
“慎思居”花茶亦泡好,是龚夫人最爱喝的玫瑰花和滇池红茶混合而泡,龚阁老还专门让人准备了一只精致的寒梅茶盏,这亦是她所钟爱的。
临窗而设的罗汉塌边亦烧好了炭炉,莲纹靠枕亦备好搁在扶手旁。
管家从外迎夫人进了书房,俩人相对点了个头,“给老爷问好!”龚夫人进门时说了句,她是一个懂礼数之人,夫君便是天地,无论何时,礼数方面她从不懈怠,以至于龚顺礼常常觉得自己娶了一位贤妻。
“夫人请坐,给你温好的花茶盏。”龚顺礼示意,随即同她一起坐上了罗汉塌上,一左一右,中间搁了个小紫檀木案几,案几上放了一些夫人爱吃的小零嘴。
龚夫人看见了他为自己所做得细节,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满声哽语道,”老爷总是这么体贴,在我们夫妻二人见面时。“
言外之意却是夫妻二人没见面的时间,他除了公式化地做一些事,她却感受不到他的心在哪里,这么多年,外人眼里,他们恩爱有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的苦楚。
龚顺礼并未直接回应她的话,转而说道,“你我夫妻这么多年,湘晨也到了出阁的年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都记得,可夫人,你为何要这般做?”
“因为我嫉妒她,她就算死了,也依然活在你的心里,而我活着,活在你的面前,你却视若无睹,只有家里短暂相见时,我才得到一点点你施舍的余温,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