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子语气张狂,惹得周玥极为不悦,要说这速干墨是从书铺制卖出去倒好,关键是“七雅书铺”从未打着速干墨的幌子对外圈钱。
“你最好去搞清楚了再下定论,别乱咬!”周玥年纪不大,可身上有一种定气,让人不得不礼让三分,或许这就是出自高门贵府,从小养出来同别人不一样的气。
学子应属于讨嫌一类,来书铺就为寒酸一番,过个嘴瘾,见说不过,自己亦并没有实质性证据,伸手朝二人指指点点,步子却快速往门外退去。
“你站住!”周玥一声呵斥,学子一把扶过门框,正要转身走,“速干墨哪儿来的?”
那学子厌恶的表情,又朝里屋的俩人撅了鄙视的嘴脸,不耐烦地大声反问,“我为何要告诉你?”
说罢,拔腿就跑了,阿香正要追出去,周玥拦住了,“你去市场看看,现在哪些地方还在制卖这个墨?”
“凭什么我去?你不去?”阿香反驳。
她不喜欢周玥指使自己,她是周府千金大小姐没错,但出了周府来到书铺,她俩就是平等的,所以,不喜欢这般使唤的口吻,免得自己好像真的低到尘埃里似的。
周玥当然一眼就明白阿香的小骄傲,瞥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说道,“在下恭请阿香姑娘前去市场,以您锐利的眼光探查此墨从何而来?”
阿香嘟嘴朝着周玥做了个鬼脸,神情得意,“这还差不多!”旋即,跨出大门朝街上找马车去了。
“真是穷人多作怪!”周玥摇了摇头,又回到藤椅里窝回了原形。
“德香苑”包厢内,沈书韫和众掌柜再次相聚。
还是从前的那十几个书铺掌柜,不同的是,这次个个脸上都挂满了笑容,因为沈书韫上次给的刻板福利,大家真尝到了甜头。
刻书成本除了印纸,墨料,就属刻板材料,这是刻书的三大材料,意味着亦是三大花钱最多的地方。
为了测试沈书韫的诚意,这些人竟然真去了书铺找沈书韫盖了印信,才去宋然铺子进了一批刻板材料,相比以往拿货的确便宜两成。
实打实真金白银少了钱,这些人适才觉得与沈书韫合作有利可图,全然不顾她还有皇商这一层身份在。
“还请沈掌柜多多包涵,真是没想到一介女流,竟能捏着我们痛处,让我们不得不与您为伍,话又说回来,水平也真是高!”其中一个掌柜起身抱拳慷慨发言。
听完,沈书韫一时半会儿都没弄明白,这是夸自己?还是贬自己?还是夸了吗?不明显!
“费掌柜此言差矣,沈掌柜这般格局才不至于同我们一般见识。”
“虽说是女流之辈,堪比男子头脑,要不说关键还是皇商身份,是我等高攀了!”
......
沈书韫静静地听着大家对她突然的恭维,心想这人还真是非得了好处,才能有信任,而不是先有信任,再......
方才有人终于说出了自己是皇商的身份,倘若换个男掌柜,在座的恐怕定会先从皇商身份开始恭维,可就因为自己是女子身份,虽得了这身份,可外面风言风语传得也是五花八门。
有人认为沈书韫是靠陪寝,方才由此殊荣。
有人认为她就是因为官府有关系,适才能拿到这般好机会,不过,茶余饭后说起,还是认为是通过不正当关系得来的。
还有人甚至直言沈书韫就是靠一个又一个男人轮流接替托举,方才如此。
总之,流言蜚语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难听,嘴长在别人身上,还不能把对方怎样。
这些流言蜚语,后来经沈书韫打探,大多亦是从“隆德书坊”传出来的。
到此,看着大家来自四面八座的各色嘴脸,沈书韫努力撑开脸上紧绷的肉,笑了笑,“各位掌柜过奖了,我们既是同盟,亦是战友,接下来还有许多事需要我们去做。”
邹掌柜甚是积极,迫不及待出言,“沈掌柜具体安排,我们配合就成。”
“我们今日的目的就是一同商量。”沈书韫重新解释了一番。
配合与商量是两种性质,倘若真是配合,那接下来自己就是冤大头,吃力不讨好,其余人还不上心,认为有头儿领着,自己无须过多思考,指哪儿打哪儿就成。
可商量不同,大家关系并不是雇佣关系,而是真正的合作,成败关乎每个人的利益,只要牵扯到每个人具体的利益,各位掌柜才有可能将事当做自己的事来完成。
“那是自然!”邹掌柜意识到自己用词还可以更精准,为支撑自己的气势,高昂着头补充道。
“不知大家对速干墨印象如何?”沈书韫表态前欲打探一下各位的想法。
“秉义书铺”胡掌柜望了一眼左侧的邹掌柜,“此墨虽未亲自用过,但从书册印刷角度,真是个好东西。”
“官府都征集使用印刷,那能有假么?”
沈书韫笑了笑,这时候大家好像记起来速干墨的功效,以及天家对它的认可与赞赏了,可从认识到现在,眼前这帮掌柜似乎都不愿意承认,这等好东西竟出自一介女流。
且这一介女流如今集结大家,还一同为大家的利益着想,他们的自尊心不允许承认就是来自沈书韫。
就是这种极度矛盾的心理,沈书韫受了不少言语气,可她惯是个会宽慰自己的人,除却感情,向来做事喜欢目标为主,适才可以忽略这些人对她言语上的挑衅、不敬,还可以一起和谐共事。
“沈掌柜可有什么高见?眼下书行不仅笔墨纸砚都提了价,大书坊而言,受影响不大,最多少赚一点,可我们这样的小书铺却随时有可能因此倒下去。”
这番话说出了小书铺掌柜的心声,众掌柜随即沉浸于此,纷纷交流,甚至抱怨自己书铺因此遭受的不公,要是长此以往,迟早撑不住而倒下。
大伙儿越说越到自己的心窝子上,似被人砍了一刀,汩汩流血,说着甚至有掌柜开始愤愤不平,起身扬言,书行欺人太甚!
效果基本达到。
沈书韫一旁的柳摇金从木盒里取出一张已泛黄的信纸,递给她,“各位掌柜,这是我们沈掌柜替大家准备的又一份礼。”
霎时间,众人看向沈书韫,见她缓缓将信纸打开,上面墨写字的地方,有一些已经淡化了不少,一看就有些年生了。
“各位掌柜,我们做小书铺的,自然和大书坊不能比,他们财大气粗,可以为所欲为,书行制定的心就政策实则亦是这些人参与制定的,左手倒右手之事,可我们去不一样,我们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非常遗憾,我不是圣人,亦不是救世主,但眼下我知大家亟需的纸和墨,目前尚被书行卡脖子,我暂时没有能力替大家将纸的价格打下来,毕竟,我的书铺亦受此灾难,但我可以为大家解决墨的问题。“
听到沈书韫说到这里,大家又是气愤又是兴奋,热情高涨,柳摇金在旁双手撑开,示意大家保持安静。
沈书韫手里的信纸打开后,竖着呈现于众人面前,“这是速干墨真正的做法,我今日贡献给大家,于此,我想墨的成本已然可以下去了。”
众掌柜不敢相信的表情里,透出自己的狭隘,因为换做他们,绝对不会轻易将这样宝贵的东西无偿贡献出来。
“沈掌柜,你图什么?我们并不能带给你利益。”缪掌柜听见她这般言语,并没有像其他人这般不可思议,而是即刻反问。
“问得好,我图什么?”
空气里,突然陷入了沉默,沈书韫久久没有开口。
“我方才仔细思考了缪掌柜的问题,成年人利益为主,不图点什么,似乎做个好事都不会让人相信,那我就给大家解释一下我图什么。”
“我图我所在的行业能清明公平一点,我不能说自己没有一点私心,但如果大家都信任我,往后无论我做什么事,不就顺顺利利嚒?如果非要说我图什么,我就图往后我在这个行业做书能够顺利一些。”
沈书韫并不知自己原来还可以说出这样一番话,但的确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想挣钱,但更想行业健康发展,于此,往后赚钱才能健康长久。
倘若一个行业从根儿上都坏了,或没有了规则,只是人为成分占据,那灾难随时降临,亦不可能长久存活下去。
“我是原件,一会儿书铺会送来印刷的配方,每个掌柜一份。”
“谢谢沈掌柜,我真是没想到,天家所用的东西,我们也能有福沾染。”
“是啊是啊!”
......
“接下来,我们一同商议一下,如何将竹纸价格打下来。”沈书韫趁机将此事亦一并讨论。
众掌柜迅速静默认真,开始各抒己见,出谋划策。
与此同时的“隆德书坊”内。
赵掌柜和谢通明正在会客堂喝茶,脸上看上去并不高兴,甚至十分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