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你的’七雅书铺’无需关门,只要雇一个掌事之人即可,它原本就一间成熟的铺子,客流亦相对固定,名声亦逐渐上涨,找一个懂经营的人并不难。”阮怜意语重心长道来,说完以期盼的目光看向沈书韫。
话是这么说,可她从未有这般打算!
见沈书韫并没有很大反应,阮怜意拿起桌上的茶盏,倒了一杯置于她跟前,“行伍之中流行这么一句话,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做生意亦是如此,难道你就仅止步于‘七雅书铺’这般小书铺?当然,我亦不是说小书铺就不好。”
从前,还在通县时,沈书韫只想挣很多很多钱,给阿爹买烧鸡买好酒,后到了临京,拥有了这样一个小书铺,她内心已十分满足,认为往后继续这般,日子亦是不错的。
可书行百般打压与刁难,她先前的想法似乎开始动摇,但无论怎么动摇,都未曾摇到想要买楼!
“你容我考虑考虑,回头给你答复,可以吗?怜意。”
原来,阮怜意将她约到风雅之地,谈论的是这么现实的事,二人除却计划,还聊了许多女儿家的话题。
夜幕降临。
除了朱雀街灯火通明外,其余街道看上去都是星光点点,时不时透出一些寒意,沈书韫一个人徐徐徒步,享受这久违的清净。
走了不知多久。
余光中正数着别人家烛火摇曳,视线里出现一个身影,那人穿着玄色长衫配不知何颜色的袄子,躲在书铺老树后朝大堂里观望,探头缩前靠后,还变换姿势往里探。
“什么人?”沈书韫站在老树不远处,见此人鬼鬼祟祟,观察了半天,确定是朝“七雅书铺”张望,生出了警觉。
那人听见背后有人质问,手捂着胸口即刻转头,二人都没有看清对方。
“谁在这里?赶紧离开,再不离开我报官了。”沈书韫握紧拳头,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真面目,可玄色长衫隐入黑夜,将整个人罩住,就连脸一时半会儿亦分不清。
不过,是中年男子的咳嗽声,沈书韫见人并无很大反应,自己倒生出了紧张,万一大晚上真遇到了坏人,自己就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好在下午她出门时,嘱咐周玥将灯点亮再离开,周围亦不算漆黑不见五指,这时她看了看里屋,油灯传出的火苗渐渐缩小,偶尔像被惊吓,而大幅跳跃两下,心想再不剪剪灯芯,就该灯灭了。
“我是......”那人向前挪了两步,被树干遮挡的光亮打在了他脸上,沈书韫从上到下打量,语气颇为惊讶,“这是阁老大人?”
龚顺礼左右手交握置于腹前,笑了笑,“让沈姑娘见笑了,龚某今日唐突了,听闻祭酒大人说沈姑娘书画装裱手艺一绝,我路过此地,临时起意本想请教一下你,我见你铺子里灯火未灭,正瞧着......”
“我刚回来,祭酒大人和阁老大人谬赞了,书画装裱,我还需日益精进。”说话间,沈书韫确定来人身份后,朝他鞠了一礼,但语声冷静,更像是冷冽。
“不必多礼。”龚顺礼伸出手想要扶起躬身弯腰而下的沈书韫,心里不免生出了一股悲凉,对面明明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小时候一步一脚都是自己扶着学走路的,如今却相见未能相认,还这般陌生客套。
不过十几年的光景,龚顺礼想到她对自己毫无印象,甚至忘了尚有亲爹,可还不能怪她,毕竟,父女分开时,她只有五岁,五岁的年纪又能记得多少。
想到这里,龚顺礼再看向面前平安归来的姑娘,夜色里风掠过她娇嫩的脸上,似乎将眼角的睫毛不小心吹进眸子里,她快速擦了擦眼尾。
“阁老大人需要进去吗?”沈书韫擦拭完,反问道。
龚顺礼的眼神从未离开过沈书韫,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已有了女儿,日日与她嬉戏。
即便一天到晚为求功名利禄身心疲惫,可回家只要听见女儿咯咯咯的笑声,看见她无忧无虑的笑脸,好像一天的尔虞我诈,以及劳累疲惫都松了下来,只想抱着她,一起感受那一份童真快乐。
“今晚就不了,改日再来铺子请教沈姑娘,你早些歇息!”龚顺礼说完这话,转身要离开。
沈书韫想要假装挽留,可一想到连夜回书铺是为了账册,确保心里有数,而寒夜已来,她自己欲迅速看完就回“梅花苑”歇息。
听龚顺礼这么说,就没有挽留,而是客客气气地说道,“那我到时候一定好好恭迎阁老大人。”
龚顺礼三步一回头地从老树底下,往永福坊街上走去,街道两侧星芒微弱,亦只够亮个路,有些树荫遮蔽或因楼高,影子便挡了光,只剩下黑压压的路面,这样的永福坊路段,全靠自己用脚步丈量感受,人不一会儿便没入黑影中。
沈书韫进门顺手将门栓别上,走去账台底下木抽屉,拿出一把剪刀,转身去剪灯芯,此时,高几上油灯因她两剪子下去,大堂顿时亮出一片,沈书韫回神过来,“糟糕!忘了那些贵重物品!”
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忘了,沈书韫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转去门方向时,听见外面传来梁知远的声音,“开门。”
沈书韫脸上起了笑意,快步走到门前,轻轻拿掉门栓,梁知远一踏步近来,回身将门栓重新别上,耳边响起,“我刚刚见着龚阁老了!”
“在哪?”说话间,梁知远一把搂过沈书韫纤细的腰身儿,双双对对一同走到圈椅坐下,紧挨着彼此,沈书韫左手拿着账册。
“就在门前。”沈书韫翻看账册,似乎不愿多提起,身体感受到梁知远正在用手戳自己衣衫上的珠子。
“可我竟然忘了让他差人将那些东西拿回去,我不需要......”沈书韫拍打账册,以示自己愚笨至极,将这么重要的话都忘了说。
梁知远边戳珠子,边侧目看着她唇瓣,静静盯着她说话时开合张驰的模样。
半晌没有出声,梁知远随心所欲的口气说道,“如果我说我知道原因......”
“啪!”
沈书韫当即重重地合上账册,纸张发出的声音伴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她转身正对梁知远,衣衫上的珠子亦被瞬间转身扯掉一颗,“你是都察院的,自然知晓,可我不想了解。”
听上去语气是平静的,可梁知远不确定他告诉她缘故,沈书韫是否还会是这般平静的姿态,回复沈书韫之前,梁知远问了个问题,“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亲生父亲还活着吗?”
说到这个话题,沈书韫缓缓转过身子,垂目向下,重新打开账册,“我的娘亲已去世了,父亲不知所踪,我的记忆里除了他曾带我吃过梅菜扣肉饼,再没有别的,眼下和今后亦不想提。”
沈书韫有限的记忆串起来,遥想当年,所谓的父亲和她的娘亲相亲相爱,可她的娘亲并不能在仕途上给予他帮助。
于沈书韫而言,亲生父亲即便找到了,可这样抛妻弃子的亲生父亲,不知她知晓了真相该如何自处。
这也是梁知远一直未敢轻易告诉她的缘故,可龚阁老都已经直接来书铺晃悠了,他能看出来他想尽可能补偿,可沈书韫知晓真相后是否领情,不得而知。
现在的沈书韫是鲜活的,拥有自己的铺子、好友和同伴,最重要的是还有自己,她昂扬乐观,积极进取。
梁知远认为这些前提存在,都是因为她还并不知道亲生父亲就是龚阁老,同在一座城,倘若知晓了,她是否还会这般乐观自在?
他思前想后,觉得由他来说,还是龚阁老自己说,他现在还做不了决定,可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沈书韫在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至亲。
况且,对方是位高权重的当朝阁老,倘若相认了,她往后的日子亦还会跟着好起来。
可是......
“我方才就是说着玩儿的,逗你呢!”
被人戏谑了一番,沈书韫握着小拳头,捶过去,被梁知远顺着拳头,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从张三峰一行入“梅花苑”开始,阿香就像一个活脱脱的探子,于“七雅书铺”门前矮竹旁,时不时就要朝着街对面看看,竖耳朵故作探听,想第一时间知晓对面是说话声,还是又在争论或吵架。
“千里眼,顺风耳。”门边躺入藤椅窝成一坨的周玥每次见状,都要念叨两句。
阿香对面不知听见没有,可周玥这两句却是听得真真儿的,“要你管!”
快到午时,来了一个书客,进书铺后,将东西两侧木架上的书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但并没有表现出购买或借阅的意思。
阿香性急,上前询问,“请问您需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就是看看。”学子嘴角扯了一嘴。
“那你也看够了吧,我们书铺你都看了七遍了。”阿香毫不犹豫回复道,听她这么一说,周玥从书册旁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阿香瞪了一眼怼去。
“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黑心店铺,制出如此难闻的速干墨,据说你们还是‘鉴版大会’优秀行列,没想到啊,没想到!”学子摇头叹气,手里的一册书几近扔给阿香。
“这样的书,如何能看?”
阿香听上去莫名其妙,有些恼气地接过书册,打开,瞬间一股刺鼻的味儿轰出来,阿香连连咳了几声。
“怎么这么难闻?”
“这就是你们制出的速干墨印刷的书!看你们干得好事情。”学子说到此处已愤怒到甩手指着阿香的头。
“喂!大哥你没事吧!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阿香声大,似要和人吵架。
见势不妙,周玥放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