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梁知远完全不知沈书韫真实想法,现在看上去,她的确毫不知情。可尽管如,梁知远还是想继续试探她真实想法,“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被抛弃了,别人不要的,何必舔着脸迎上去,况且,我娘亲已去。”沈书韫说话间眼里多出了几分淡漠的神色。
沈书韫随即见梁知远走来过来,轻轻拉着自己的双手,温暖迅速从掌心蔓延至心里,他深邃的眸光里,看上去满是心疼自己的眼神。
最艰难的日子已过,现在能自给自足,在临京慢慢有了自己的小事业。
沈书韫内心其实不太习惯别人对自己这般心疼,在她看来,这种心疼更像是一种怜悯,她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忽然间,“哐当”一声将俩人的视线瞬间拉去了大门左侧,一道黑影划过门槛,迅速跃了出去。
“小猫咪,你看你干得好事!”沈书韫转眼便整理了自己的心绪,快步过去,捡起木架上因小猫跳跃滑落的卷轴。
今日永福坊十分热闹,街上响起吹吹打打,她扶着门框沿声望去,原来是接亲,队伍清一色大红色,张扬明媚的美,像挣开沉雪绽放于初冬寒风里的殷红梅花。
沈书韫一个喷嚏,梁知远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她掩着面部,下意识想拒绝。
毕竟,这是肮脏之物,她还不习惯和梁知远如此亲密,抬起手顿在半空中,以示不用。
“要不要我陪你去青石巷,将制作速干墨之人揪出来?”为了掩饰自己下意识的尴尬,梁知远迅速转移话题。
“阿香尚未回来,还不知市场上速干墨形制如何,这么贸然前去,我担心......
”沈书韫的顾虑不是没道理,且不说市场上的速干墨,究竟是不是如自己所做品质相当,就连对方做出何等样式,都尚未明确,保险起见,还是等阿香回来再说。
沈书韫将《手工记》等书册丢给梁知远,令其帮忙最后审核,然后,转去后院烧水泡茶。
梁知远坐在店里的圈椅上,好似学堂里的优等后生,拿着朱砂笔,在书册里停顿慢走,认真批注。
后院的那棵树,树叶陆陆续续掉了近一月,如今,俨然只剩光秃秃的树干,这也昭示深秋结束,正式迎来了初冬。
她尚在井口边打水,丢下木桶浸满水,正要往上提,身后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其挪开,而后独自将一桶水提了上来。
“以后这样的重活儿让我来干!”梁知远语声里充满了轻柔的呵护。
还在梁知远怀里的沈书韫颇为不好意思,脸颊瞬间上涨的温度与这天气反差强烈,羞赧地回应,“你不是在外面校对书册嘛?”
“我来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那你还是快帮我校对,张三峰他们还等着呢!”沈书韫转身,将梁知远往角门推去。
立于角门处,梁知远得略弯颈含胸,侧眼看过来,又追问了句,“确定不需要?”
沈书韫娇嗔着摇了摇头,他适才半信半疑地钻去大堂继续“劳作”。
好不容易将梁知远支走,沈书韫转头就提上那桶水,去锅灶边,这人一旦干活儿,身上亦变得暖和,身勤心暖,古人诚不我欺!
龚府“嘉禾堂”内。
龚夫人自从龚阁老四十寿辰后,一直闷闷不乐,今日一早,嬷嬷又带了个不好的消息,令她更加忧虑不已。
“夫人,老爷又从家里收拾了很多东西送去,还有您心爱的一套茶具,亦在里面。”嬷嬷在一旁半掩面,半窥探龚夫人,实则是害怕被夫人突然发疯,扬手伤及。
可龚夫人此时却一反常态,无精打采地侧靠在杏仁黄锦布铺就的罗汉塌上,房中央的炭盆烧得正旺。
她死死地盯着火红的炭,双眼胀满血丝,大部分时闭着,可要是一睁眼,好似猩红血眼瞪着你,嬷嬷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她知晓夫人这般便是不好了。
“这次大概又送了多少东西?”龚夫人声音微颤,却面无表情。
“一,一马车。”嬷嬷窥眼看了又看,环臂立其身侧。
“还有,那东西市场反响如何?”龚夫人忽然转眸看向嬷嬷,猩红的双眼,将她吓了一跳,她支支吾吾地应答,“还,还行的。”
“什么叫还行?她不是喜欢制墨嚒?我帮她一把,到时候即便老爷知道了,亦不会多说什么。”龚夫人努力劝慰自己,同时亦说给嬷嬷听。
沉默了一会儿,嬷嬷估摸着今日龚夫人可能不会发脾气,适才渐渐将手臂放下来,她躬身弯腰轻声道来。
“东西两市早就传遍了速干墨,还是夫人高明,她就是做生意的下里巴人,夫人尽早断了她速干墨财路,亦算是对她小有惩戒。”
龚夫人抿了抿嘴,得意得笑了笑。
“七雅书铺”门口,正在下车的阿香,看上去面颊鼓鼓囊囊的,她瞅了眼大堂,梁大人还在校对,而姐姐则坐在圈椅里靠着梁大人,翻着账册,看上去他俩一派岁月静好。
阿香一个大踏步进书铺,脚还磕着了门槛,一个踉跄便冲到了二人面前,沈书韫和梁知远刚好两手扶住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
“把它卖了!”尚未站稳的阿香,攥紧拳头挥向门外。
梁大人没出声,对于她经常这般咋咋呼呼,已习惯性忽视,一旁的沈书韫则柔声笑道,“这是谁惹你了?”
“它!”
顺着手势,见拴在门前大树的追风,不禁笑了笑,“怎么惹你了?”
气得在大堂直跺脚的阿香,双手叉腰,对门外指指点点,好似一个向大人告状的小孩儿。
“它,不称职!走到半路,居然不走,还要我拉,我要它干什么?气死了!毫无用处!废物!”
看上去,阿香的确快被气死了,可这时沈书韫得帮腔,“好好好,明天我就去把它发卖了,不过,速干墨呢?”
话题稍稍转移,阿香怒气似乎消解了一点,随即,从怀里摸出一瓶,其瓶身印着“梅花牌”的速干墨。
梁知远见状,放下手中的书册,同沈书韫起身来到案几前,沈书韫从木架上拿下一叠宣纸,取下毛笔架上的一只羊毫笔。
打开瓶盖,一股味道冲鼻而来,梁知远迅速将速干墨倒进墨盘,沈书韫提笔蘸墨,笔尖在宣纸上游走时,似乎味更大了。
阿香和沈书韫不得不拧住鼻子,掩住刺鼻的味道,“怎会有这样的味道?”阿香忍不住叹声。
“因为他们并没有掌握速干墨制作的诀窍,速干的前提,即去掉因急速造就的异味儿,当年阿爹为了祛除这种味道,试了上百种药草,还加了一味剔草去味儿的,如果速干墨这么容易被复制,我岂能拿去参与‘鉴版大会’?”
沈书韫甚至是笑着说这话的,旋即,她示意梁知远,“我这会儿要去青石巷,梁大人可否愿意陪同?”
梁知远点了个头,二人成双成对就这样出门了,阿香站在大堂门口,大声疾呼,“追风!我卖了啊!我要卖了它!”眼神恶狠狠甩去大树边上。
追风亦是能听懂人话的,将骡脸高昂朝天,一副看不起人的嘴脸,人高骡大的神气样,着实令阿香更气了,可呐喊无果,只得回到堂内直跺脚。
青石巷内,街道逼仄,坑坑洼洼的路面积了许多雨水,路面亦变得起起伏伏,以至排水不畅,就只好这般兜着了。
一个大水坑旁的一家铺子,半掩门,屋顶炊烟寥寥,门外初冬的寒风送来一阵阵熟悉的刺鼻的味道。
沈书韫双手一撑,大门“砰“一声被推开,“有人吗?里面的人请出来!”沈书韫毫不客气地大声喊。
可喊了好几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沈书韫转头看了看梁知远,梁知远示意再往里走。
这是一座一进院落,虽然破破烂烂的,但门口的路锃亮光滑,没有青苔覆满,四周的墙壁缝隙亦没有杂草探头,沈书韫基本判定,这儿应常年有人住。
可从居住条件看,此人不爱干净,地上到处都是渣滓和碎屑,估摸平常不爱打扫,沈书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要山寨我的速干墨,起码环境干净一点,做得高级一点,制墨环境这么脏兮兮的,难怪速干墨亦刺鼻臭烘烘的。
“是谁?你们赶紧出去!”从里屋终于来了个包着头巾,身穿灰袍长衫的年轻男子,不过,长衫似乎亦泛黑,还带着油光。
看来,人也不讲卫生!
“我们找你!”沈书韫毫不客气地回嘴,“你在这儿制墨,知不知道你偷了我的东西?”
那人脸色阴郁,表情拧曲,语声亦低沉却又想努力大声,“我偷你什么了?你这个婆娘莫名其妙!”
话音刚落,梁知远一个滑步过去,从后面便将其脖颈勒住,“嘴巴放干净点,我们问什么答什么!”
方才梁大人行云流水的滑行动作,瞬间暴击沈书韫,令其芳心迷乱,可她外表依旧神色平静,掩盖内心雀跃。
应是感受到梁知远的力道,他好歹是干都察院的,况且,还是上阵杀过敌的人,岂能是一般人能抵挡得了的?
那人当即软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两位大侠,你们想问什么?我说,我说!”
这么没出息吗?还没用更甚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