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亦要看大家拿出的诚意了是否足了!”沈书韫压住心里汹涌愤怒的潮水,今日还好柳摇金不在,她要在,这会儿应该蹦起来了。
这帮人怎么没有一点感恩之心,反倒一味地不断索求,做个人还真是艰难!
众掌柜竟没想到一介女流敢这么同他们谈条件,本以为她会一一将给他们的好处罗列出来,然后等着大家审判、定夺,可她却玩儿这么一出。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桌子底下亦群脚乱踢,都等着旁人先开口表态,只有“西雅书铺”廖掌柜先于人,恼气横秋,“原来沈掌柜就是这么与我们合作?看样子你是一点儿诚意没有。”
随即“哼”了一声,将脸转向另一侧,一脸无视的表情,“廖掌柜何须如此,我们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好说好说!”邹掌柜替二人打圆场。
“我们既然是合作关系,自然双方都要表明诚意,否则该如何建立信任?”沈书韫喝了一口鸡汤,这一边谈事,也要一边说话,否则二娘和“德香苑”大厨们精心准备的膳食,可就白白浪费了。
倘若合作谈不成,可不能饿着肚子,沈书韫还捻着竹筷,示意大家赶紧对桌上的“红烧猪蹄”动手。
“沈掌柜,难道我们一定要与书行作对吗?”一侧一个掌柜满脸愁容,想来对于这桩合作揪心良久。
嘴里香甜软糯的蹄膀肉,咬一口,汁液满浸唇齿,咀嚼之间抵达喉咙,一口口香气直冲鼻腔,沈书韫被这道菜彻底征服,细嚼慢咽后,方才心满意足地出声。
“忘了给大家强调,我们只是为自己争取利益,并不是同书行作对,这是两码事。”
“不就是一个意思嚒?”有人觉得沈书韫在咬文嚼字,不服气她的解释。
“大家都是做书之人,看你们怎么理解,还忘了说,宋掌柜给你们的打折券,原本是需要‘七雅书铺’印信盖章后方才生效,所以,需要的掌柜可以去书铺找我盖章。”
这是**裸的威胁,不过,亦算不上什么威胁,给你送福利,又算哪门子的威胁呢?
“秉义书铺”胡掌柜听不下去,郑重其事劝慰大家,“沈掌柜已经很有诚意了,就看大家,这是沈掌柜接下来的计划,如果大家愿意,明日下午便去‘七雅书铺’盖印信,签契约。”
“什么?还要签契约。”众掌又是一惊。
“为了保障大家都权益不受损,签个契约更好。”沈书韫说完这话,起身便离去了。
剩下的便由“阳关书铺”邹掌柜主持,“大家都拿到沈掌柜接下来的计划了吧,我给大家再解释解释......”
沈书韫刚坐上一辆马车,准备往宋然铺子去,正好与他商量下一步动作,车厢外一侧有人大声唤,“姐姐,姐姐!”
而另一侧却响起了“等等!”
是在叫自己吗?
一道少女声音,一道年轻男子声音,这两人声音怎么都那么熟悉,车厢内,沈书韫前后转了转头,伸手将镶嵌彩色珠子的车帘掀开。
先朝前看了一眼,来人驾了一辆骡车,那不是阿香么?她今日守书铺外加校订,怎么会来这儿?
旋即,又转头看向后方,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正扬手勒紧缰绳,马儿俯仰之间,他亦跟着前仰后合。
深秋的冷风吹得他衣袂飘飘,看上去洒脱不羁,可眼下午时刚过,梁大人不是应在都察院处理公务吗?怎会在此出现?
关键是二人为何于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叫住自己?
阿香从追云身侧跳了下来,趴着沈书韫马车车窗,神色焦急,“姐姐,你快回去吧,他们都快打起来了。”
“哪们?”沈书韫被阿香木愣愣的一句疑惑道。
“周闰和张三峰他们,我跑出来的时候,王奇拉着的,不知现在打成什么样了,你快回去!”阿香说着就要钻进沈书韫马车。
“难道我们要抛弃追风?”沈书韫语音刚落,追风“呼噜噜”冲二人龇牙咧嘴,这家伙向来有脾气,还通人性,看样子是听懂了,要撒泼呢。
梁知远却安安静静地盯着二人对话,马背上的他今日看上去异常高大威猛,沈书韫适才转头柔声道,“梁大人要一起回吗?”
“西市你不去看看?到处都有速干墨售卖,我估计现在全临京城的书铺都用上了你的速干墨,这墨是你制作售卖的?”
梁知远语气冷静,他昨晚和沈书韫花前月下时,明明记得她没有说速干墨会销往市场,适才操这心。
沈书韫被震惊到了,一来速干墨是和别人交易的条件之一,还没达成交易,就进入市场,这是大忌。
二来她并没有将速干墨卖向市场,怎么会一夜之间,速干墨如雨后春笋般生出?
“真的假的?”沈书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亦认为这年头没有人能够随意偷走阿爹的绝技。
“我已经帮你查了,是从青石巷一人家里传出来的,但我对速干墨毕竟不够了解,需要你自亲自去西市一探究竟。”梁大人的来意已十分清楚。
前后左右都是急事,沈书韫以同情的眼神看了眼追风。
“这样,阿香你赶着追风去西市买点速干墨回来,我和梁大人一起回书铺处理,要是真打起来了,也有人能镇得住!”
阿香站在追风跟前,替沈书韫之前那辆马车付了车费,沈书韫坐在梁大人前面,二人就这样双双对对地消失在远处浓浓的秋风中。
“哎!为什么干活儿的总是我!”阿香和追风大眼瞪小眼,顾骡自怜一番。
二人打马刚回“梅花苑”,见对面“七雅书铺”门前停了一辆光新亮丽的马车,周玥在老树下的藤椅上摇动着,似在一一清点,沈书韫心中虽疑惑,可架不住里头人打架来得紧急。
沈书韫“嗖”一下从马背上经梁大人双手扶着窜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进“梅花苑”大门。
三两步踏去,看上去神色不平,语气焦急,可真走进刻房,却让她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梁知远拴好马,随后进来站在她身后,对她低声耳语道,“打架了?可这不是看上去很和谐么!”
沈书韫招手将王奇叫到了门外,“今日刻房内发生什么事了?”
“没发生什么事啊,沈掌柜。”说这话时,王奇甚至一脸不可思议。
“真没有?”
“谁诅咒我们,你看我们像发生什么事嚒?”还一脸疑惑反问沈书韫。
看样子的确没发生什么严重的事,要是这时说出阿香通风报信,沈书韫担心往后匠人们对阿香印象不好,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刻板,没有什么大事便是最好的状态。
于是,打发王奇进屋继续刻板,沈书韫拉着梁知远径直回到“七雅书铺”。
老树下周玥手里捧着一本书,似看非看。
“周玥,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金银玉器!”周玥睁了一只眼瞄了瞄二人,四个字,还真是惜字如金。
沈书韫快步踏进书铺,视线里有缠枝连纹的金钗、玉如意、汝窑茶器、红瓷花瓶、镶玉螺钿珍珠配饰、檀木杆书画卷轴、上等女儿红......都是价格不菲的好东西。
“这些谁送来的?”
”吾不知。“说罢,见掌柜亦回来了,自己搬着藤椅便进了铺子,继续缩在她最爱的角落啃书。
梁知远走过去,拿起茶器和书画细细翻看,神色从晦暗不明逐渐清晰,嘴角徐徐搅动,脸上俊美的线条亦跟着流动,让其看上去不那么严肃,“我应该知道这是谁送的!”
这是第二次莫名其妙有人送来如此精贵的东西,为了保险起见,她准备将这一次收到的亦做个记录,登记造册,以防有人以此暗算她。
沈书韫知晓不管是通过谁送来的,送的人好像东躲西藏的江洋大盗般,不愿意露面。
“你知道?那是谁送的?”
梁知远拿起檀木卷轴,于账台案几上轻轻展开,“认识吗?”
沈书韫凑近细细看了看,“古画,《春山居鸟图》。”
“这幅画是前朝擅画鸟的国手大师的杰作,按照现在的市场价,不可估量。”梁知远一边细细品赏,一边叹了口气。
沈书韫对装裱亦是行家,这幅画保存良好,一看先前定然请了宫廷装裱大师完善过,被如此珍藏的画作,怎会轻易拱手送予他人?
“还有比这更贵重的,我估计那人这么送下去,该倾家荡产了!关键他这么送图什么?”沈书韫肚子里简直有十万个为什么。
“你刚刚说你知道来源?是谁?”沈书韫才反应过来,追问道。
“我知道这幅《春山居鸟图》一向是龚阁老喜爱的画作之一。”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东西是当朝阁老送的?”沈书韫抿着唇瓣,牙齿狠狠咬了下来,眼光里渗透出不一样的神色,让人捉摸不定。
梁知远细细盯着沈书韫半晌,伸手摸了摸下巴,“从前,申夫子就没有向你提过你的亲生父亲?”
“没有。”
“提那干什么,我反正都是别人不要的弃儿,提了徒增伤怀,何必!”沈书韫语气轻快回应道。
梁知远依旧盯着她,他似乎还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