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苑”改造工作已完成,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目案几、刻板材料,还有高台,后院新增了两个库房,加上“七雅书铺”后院的库房,暂时够用于书铺生意扩大。
一个年轻人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落定于“七雅书铺”门口,风轻轻吹动来人的衣襟,清秀的面庞看向里屋,没有作声,只是一个劲儿地将东西往里搬。
“你谁?”周玥从角落里蹦出来横在门口,不让他进屋。
刚好从“梅花苑”过来书铺的沈书韫和阿香,见到门口二人正要起争执,沈书韫小碎步往前,“周玥,让他进!”
“他谁呀?这属于私闯民宅。”阿香瞥了眼周玥,再扫了一眼年轻男子。
“周玥你去收拾一下你的房间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忘了给大家介绍,这就是张三峰,以后大家相互关照。”沈书韫扬手示意不要阻拦,还弯下腰帮着他将大大小小的包袱提进去,“大家快来帮忙!”
周玥和阿香二人窃窃私语,原来就是“隆德书坊”的那个小子,阿香不能理解,冲周玥抱怨,“你说姐姐最近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为何这样的人都敢用,而且还是三个,我都替她担心。”
周玥和阿香穿过角门时,磨磨蹭蹭磨磨唧唧说着悄悄话,“柳摇金他们就没拦着?你当时不是在场吗?”周玥剜了一眼阿香。
“拦了呀,可拦了有什么用,我才发现姐姐真的是倔强,还给我们说什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阿香小声模仿当时沈书韫的语气和表情,周玥瞥了一眼,再翻了个白眼。
“你俩叽叽咕咕聊什么呢?一会儿张公子就要去‘梅花苑’那边开工,你俩来帮着收拾下。”沈书韫见二人过个角门半天不挪动,催促道。
酒楼里,今日出了新菜品。
苏二娘邀请沈书韫定要今日去酒楼,新菜品刚出时,打折最是厉害,于客人而言,亦最省钱。
自从苏二娘的百叶豆腐在龚阁老的寿宴上亮相,她豆腐西施的名声才真正传遍临京城各大酒楼,达官贵人宴席的厨子,只要经口味认证,没有不被争抢着要的,这倒是令苏二娘意想不到。
之前以为是去帮工打下手,没成想把自己搞出名儿了,算是意外之福。
原本那一日有人来找苏二娘去府上帮厨,可她正好来月事,别的女子来月事具体不详,但苏二娘那一次来月事比当姑娘时候还要痛。
正躺在“梅花苑”二楼呻吟的苏二娘,听见来人于一楼隔空喊话,告知邀请缘由,她算了算日子,兴许第二日痛感就减少,可来人非得让她当天傍晚就得去龚府报到,说府内需要提前登记报备。
苏二娘捂着自己的小腹,一阵一阵痉挛着实要人命,可一楼之人接二连三邀请,她咬牙答应了。
不过,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从前她找囡囡时,掌厨之人帮了不少忙,眼下他缺豆腐制烧的厨娘,她说什么也不好拒绝。
没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后来冥冥之中亦为此寻了更好的去处,去了“德香苑”酒楼,因苏二娘在制食方面有天赋,很快便在除了豆腐制作外更多的厨艺。
德香苑一个包厢内,聚集大概十来个人。
桌上堆满各色菜品,“请各位掌柜入座就餐。”沈书韫今日着一身月白色长衫配了件翘红薄袄,别了两只珍珠簪子,还有一对珍珠耳环,整个人看上去精致小巧,十分惹人注目。
在场的书铺掌柜都是小本生意,开了些小书铺,“阳关书铺”邹掌柜一如既往热情开朗,起身郑重其事地说道,“今日我们托沈掌柜的福,适才有机会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应对新一轮笔墨纸砚涨价,眼下沈掌柜还可以以皇商身份将我们团结起来,大家有什么难处尽管提出来。”
沈书韫被众人齐刷刷看来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礼貌微笑点了点头,可邹掌柜讲话完毕,全程鸦雀无声。
邹掌柜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杨掌柜和胡掌柜,桌上一番丰盛的菜食亦未有人动筷,众人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沈书韫在主宾位置,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可这么僵持下去亦不是办法,“各位掌柜,我想邹掌柜亦大致和你们讲清楚了,这次书行笔墨纸砚都要涨价,那我们小书铺的生存空间已几乎为零了,如果我们再不团结起来,为自己争取利益,恐怕我们就会被书行吃干抹净。”
“承蒙几位掌柜厚爱。”沈书韫伸手指向邹掌柜和胡掌柜以及众位,“希望我来牵头,将大家组织起来,一起为笔墨纸砚涨价想办法,如果我们能通过舆论或更好的办法,迫使书行考虑我们小书铺的生存环境,那我们就胜利了。”
“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和书行作对?”
“我就是一个小书铺,能把书行怎么样?”
“我担心书行知道了这般行为会打压我们更狠心。”
......
总归是有人说话了,可无论说出来的担忧、质疑还是反问,沈书韫都听明白了,大家伙儿就是不相信她能带领大家为自己讨回一个合理的市场价,倘若自己办不好,反而会惹得书行不悦,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关于彼此信任的问题,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沈书韫原本想说,“独木不成林,众人抱薪”方才能发挥最大的团结作用,看样子这么说,没有多少人能理解,反而遭来更多的质疑。
邹掌柜拱手作揖,连连给沈书韫赔不是,想当初是“阳关书铺”邹掌柜几人提议,想围绕在沈书韫周围,利用其皇商身份为大伙儿争取,邹掌柜负责做小书铺工作,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传达清楚。
今日是邹掌柜与大家交流意见,基本取得一致同意后的首次聚会,大家伙儿相互认识,紧接着便是沈书韫拟好联名书,上书书行将笔墨纸砚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
可眼下大家对沈书韫的信任不及半分,而她袖口里的联名书她摸了又摸,适才又放了回去,觉着今日不适合拿出来。
“沈掌柜,我们该怎么信任你?”
“对,你得做出点什么。”
“毕竟和书行作对,并没有什么好下场,虽然我们知道生存艰难,但得罪书行,于我们而言,更是一场灾难。”
......
沈书韫一旁的柳摇金双拳紧握,简直要气炸了,沈书韫在桌子底下死死地将她拽住,不让其说话。
所以,小书铺第一次聚会用餐,就仅仅是用餐,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虽然邹掌柜、胡掌柜等人连连道歉,但沈书韫知晓这不能怪他们。
回到“梅花苑”二楼,柳摇金噔噔噔从盘旋楼梯跑上来,一股脑立在沈书韫跟前。
“沈书韫,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嚒?他们看上去根本就不需要你帮,而且你帮他们,他们反而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在想什嚒?”柳摇金手里的扇子呼啦啦跑得很快,扇面的画面都快成为一道黑影。
“助人助己!”沈书韫四个字轻轻从嘴里说出来,当即就被柳摇金反驳,“你是不是圣贤书看多了,很多时候帮人并不是帮自己,反而是在害自己,那些圣贤语录你以后少看点,试问那些圣贤几人做到了?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嚒!”
“我们不是承接了国子监业务嚒?涨价了我们亦负担得起,你管别人死活干甚嚒,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今天那帮人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小书铺掌柜,格局亦大不到哪里去,你要去帮他们,小心惹一身骚。”柳摇金气呼呼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她说得并无道理,沈书韫撑了撑面颊,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柳摇金知晓的,她何尝不知晓,可目前的行情让她不得不为这些小书铺考虑。
“眼下我们是承接了不少国子监的刊印业务,可官府高兴了给你做,不高兴了他可以找别人做做,这不是铁板钉钉年年月月会雷打不动的业务,我们还是需要自己从市场中壮大自己,只有一步一个脚印将实力走出来,才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随随便就能被书行掣肘。”
“我算是看明白了,如果手里没有一点权利,就会被人任人宰割,我从前不想去做什么领头人,可我已经栽了很多跟头,我现在需要权利,而书行权利最大的行首。”
柳摇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何时变得这般对权利痴迷,你要权利没问题,何必和这帮人搅和在一起?”
“魏征不是对唐太宗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吗?这句话用在商场亦是相通的,我现在倘若都不能团结小书铺的掌柜,将来我如何团结更多的人?”
柳摇金听罢当即怔住,听上去并不是毫无道理,亦是这一次和沈书韫当面对话,她才知晓原来这个女子还有如此的追求,亦不是坏事。
沈书韫叹了口气,将案几上的插花重新摆弄着,“况且你的新话本已经写好,过几天周玥和阿香校对整理出来,就要刻印了,我不想这个节骨眼因为书行涨价,导致成本上升而影响你新书的广而售之。”
柳摇金缓缓扇着扇子,沉默了。
“我能给你提个建议吗?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沈书韫转身抱臂望向柳摇金。
“你说嚒,搞得这么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