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管不了那么多,先办事要紧,不过近来沈书韫很是关注“隆德书坊”,从前她一心只想好好做好自己的小本生意,但前段时间频频发生的事令她长了心眼。
还记得那日风和日丽,想来是秋日里唯一不多的暖阳,书铺门前老树下透过枝桠洒下斑驳的亮光,阿香正翻晒干豆角,簸箕一上一下扑腾,将那些被虫蚁撕咬过的角碎筛出去,沈书韫则一旁轻手轻脚地晾晒受潮的书册。
“姐姐,你最近迷恋上兵圣了嘛?”阿香说这话亦是有根据的,因为沈书韫的绣凳上就搁置了一本《孙子兵法》,而且连日以来她都随身携带。
“可是我们是开书铺的,又不是上战场打仗嘛。”阿香等不及沈书韫回复,自发咯咯笑了起来。
沈书韫勾了勾嘴角,余光瞥了眼表情轻快明媚的小丫头,摇了摇头,“商场如战场,最近我才深刻体会,今日一早我刚学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识还得活学致用。”
干豆角在金色的阳光下翻腾得欢快,阿香额头亦泛出晶莹的小颗汗珠,忽地,她将簸箕悬置半空中,自言自语道,“都差点没命了,确实要重视。”语落,又向上扬起,豆角群魔飞舞,灰尘瞬间四散开。
思绪回来,见“隆德书坊”门口热闹不已,本来已走了一段时间,马儿奔腾得愈发欢快,沈书韫就愈发不安,明明看见赵掌柜似乎在纠结众人在干什么事,可近在咫尺,就是没法了解,着实让人很难心安。
“梁大人,停下来!”她在颠簸中扭头望向梁知远,一手去抓住他的手背,示意勒住缰绳。
“不去买木凳了?”梁知远的声音大过耳边飞驰的风声,沈书韫自然听得真真切切。
她的声音郑重又肃穆,穿透风声回荡去梁知远耳边,“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你先停下来。”
“把木凳买了再说。”梁知远一向是一个目标感很强之人,今日他要陪她添置家具,而且依据他的判断木凳定然是亟需之物。
尚在马背上,能有什么比这更要紧之事?定是这个女人不想贴着我?我可不能上这当!
脑子里忽然蹦出的胡思乱想,就像二人打马来到十字路口忽然蹦出杂乱人群似的,一切都猝不及防,梁知远只好将马使唤去一侧,避开人群聚集的中间路道。
“梁大人,停马!真有事,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沈书韫三两次要求停下来,可梁知远依旧加大马力往前奔走,令她欲哭无泪。
“你是不是想挣脱我?不让我帮你?”
两人被人潮拥堵滞留慢了下来,沈书韫发现再这么下去她还会花更多的口舌解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去帮忙打听,堂堂南朝都察院梁大人,不用白不用。
“梁大人,方才经过‘隆德书坊’时,我发现有一些熟悉的掌柜面孔,我想去查探一番,你知道我前段时间因何入狱,就是这些人害得。”
语音刚落,梁知远当即勒住手中的缰绳,马头险被扭掉,一声刺耳的马蹄声穿破天际,人群亦因来势汹汹的马分出了一个通道,“驾,驾!”
沈书韫摇晃着抱住梁知远右臂,任凭他在风中将自己迅速跃动起来,两侧的街道、行人、店铺和高大的榆树都在快速向前的视线里往后移动,到了一个拐角,马儿扬着前蹄,停了下来,梁知远跳下马,伸手将沈书韫轻轻抱下来,“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探听!”
正如她所意,沈书韫乖乖地等在一侧,她知道下一个路口处拐角便是“隆德书坊”。
等待时,沈书韫胡乱侧目,往街边榆树下看,见一群长长的蚂蚁队伍,似乎在搬运星星点点的白色,沈书韫瞪大眼,好奇地蹲下来,想一探究竟,原是树边坑洼处有一块白糕,这群蚂蚁正在一点点蚕食搬运。
正沉浸此番情境。
“这不是‘鉴版大会’的沈掌柜嚒?”人声从沈书韫左后方传来,她顺着来人方向起身,见三位通身都有书卷气之人出现在视线内,每个人手里还抱着竹纸。
“请问你们是?”沈书韫礼貌地点点头,秉持笑意询问道。
“还真是沈掌柜,幸会幸会!”三位抱拳作揖,沈书韫亦还礼,“幸会!”
“我是西市‘阳关书铺’的掌柜,他是‘尔雅书铺’的掌柜,他是‘秉义书铺’掌柜。”介绍之人一看就是三人中性格更为开朗热情的。
“久仰沈掌柜大名,我们还说寻合适的时间拜访,没曾想在这儿遇到了,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分。”“阳关书铺”的邹掌柜笑呵呵地说道。
沈书韫听完一通介绍,都是“书铺”命名收尾的铺子,意味着亦和她的“七雅书铺”旗鼓相当,都是“同是天涯沦落铺”,小本生意,在书行倾轧,大书坊挤兑剩余的空隙捡漏生存,大生意基本上和这样的铺子没沾边儿。
“随时欢迎,承蒙各位看得起我这样的小书铺。”沈书韫笑意盈盈回应。
“看您说哪儿的话,自从您在‘鉴版大会’亮相,可给我们小书铺长脸了,虽说没能摘得桂冠,但在我们心目中您才是第一,速干墨多好,多实用!沈掌柜有这手艺真令人羡慕。”
听出来了,要在这么聊下去,还会是一顿胡夸,不过,令沈书韫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还有这般印象,虽不知他们说的真假,听上去是真实的,不免内心生出了一些喜悦。
“谬赞了,请问几位掌柜为何手中都拿着竹纸?”沈书韫迅速转移话题,将注意力引至各自手中。
“害!沈掌柜,我们生存艰难,尤其是今年愈发艰难,前两日听说竹纸涨价了,我们今日去看了货,打算多囤点,到时候省点成本。”邹掌柜身旁的“尔雅书铺”杨掌柜无奈说道。
这就纳闷儿,沈书韫来临京不久,便亲身经历过竹纸涨价,抿了抿唇,疑问道,“不是之前涨价过一次?这是又要涨?”
“秉义书铺”胡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涨价与否,还不是书行一句话的事情,渠道都掌握在他们手里,价格亦是他们定,我们奈何不了啊!”
简直欺人太甚!沈书韫想着柳摇金近日就要出炉的新话本,难不成成本亦要跟着上涨?原本利润薄弱,还要在竹纸上提高价格,书行是一点儿亦不管别人死活?
“难道就没人反应吗?书行这般行径!”沈书韫问了问三人。
三人面面相觑,而后相互打岔着,似乎反应过来说书行太多,因而起了警觉,“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没有处理,那沈掌柜您接着看蚂蚁,甚是有趣,怡情!我们就先走了!”
话落,几人疾步离去,沈书韫还来不及解释,她并不是闲着无事,专门来这儿看蚂蚁搬糕的,算了,人都走远了,不过从几人简短聊天看来,近来,书行又有动作了。
百思不得其解,沈书韫亦没有再蹲下,直到身旁的马呼噜噜两声,才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拐角处亦探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亦就一眨眼的功夫,这就回来了?速度这么快?不愧是都察院御史,不过还真有些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
“上马再说!”梁知远一把搂住沈书韫,将其抱上马,摇摇晃晃中,沈书韫和梁知远前胸又若有似无地贴紧了,沈书韫愈是想要往前挪一点,梁知远愈是将其狠狠地往后拽,巴不得拽入体内,二人融为一体。
“打探到什么了?梁大人?”沈书韫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近日你要小心,‘隆德书坊’联合一些书坊准备对笔墨纸砚进行重新定价,摆明就是针对‘七雅书铺’,我是都察院的,不好直接参与书行活动,不过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梁知远说完这话,看了眼沈书韫。
沈书韫却沉默,她实际上在思考如何应对,耳边忽地声音很大,“我让你好好利用我,听明白了吗?”
“今日要不是我死乞白赖地非要帮你去添置凳子,你是不会找我的,我说你记得找我帮忙。”梁知远生怕她听不明白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沈书韫灵机一动,“梁大人我正好有个疑问需要你帮我解惑。”
梁知远一听需要他,需要他了!即刻将缰绳勒住,停在原地,一本正经地反问,“请说吧!”
“可你为何要停下来?我们边走边说,不影响!”沈书韫心里实则不然,心想原来梁大人坠入爱河是这般智商?真是令人堪忧,不过亦算是见到了他的另一面。
正当沈书韫心里窃喜时,梁知远还催上了,“疑惑呢?”
“我现在在帮国子监做刻印,算起来是皇商吗?”
“承接官府业务,应该算皇商吧?”这一请教,关于商业他还真有些模糊,含糊回复道。
“什么叫应该?你去帮我确认一下,我到底算不算皇商?”沈书韫正经八百地说道。
“这个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我如果是皇商身份,那我可以另起炉灶,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团结我能团结起来的人,将书行对我们的打压伤害程度降到最低。”沈书韫字字句句解释。
“那我去给你弄个皇商身份身份!”梁知远轻盈地就将这话说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