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家的心思,男人何以明了,这段关系,就连沈书韫自己也没理清楚,夜已深了,俩人拥抱了彼此,一人回了隔壁,一人跨过街坊回了“梅花苑”。
当沈书韫刚拉开大门,“嘎吱”声响从耳边消失,转上二楼准备进自己卧房,屋里油灯这时被点亮,柳摇金、苏二娘、阿香,甚至阮怜意都在,几人虎视眈眈眼神看向她。
“你们怎么都在?”夜色里羞红的脸尚未完全褪去红晕,柳摇金将手里的扇子拍在另一只手上,阮怜意亦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苏二娘今日亦没有叽叽喳喳,阿香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见柳摇金先“审”,大伙儿亦耐着性子观摩。
“宋然这样的贴贴小奶狗,你看不上嚒?居然喜欢梁大人这种冷面阎罗?”
“梁大人才不是,温柔的一面只是你没机会见着。”阿香还为梁知远打抱不平。
“你见过?他不是整日凶你嚒?”柳摇金一个眼神甩过去,阿香即刻安静了。
“大妹子,不是我多嘴,梁大人这样的家世咱高攀不起,你要嫁了他,我怕你今后在婆家有罪受。”苏二娘是过来人,联想自己那窝窝囊囊的夫君,还有强势恶毒的婆婆,不禁打了个寒颤,亦为沈书韫捏了一把汗。
“我,怎么就说到嫁人了?只是接触......”沈书韫想要解释,却发现无处着手。
“京城这些达官贵人,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因为他们有权有势还有钱,我见过太多了,每一段关系开始的时候,都是你侬我侬,男子海誓山盟,此生双双对对仅一人,相守到白首。”
“可到最后呢?哪一个不是哭哭啼啼地张罗,为他纳二房,甚至三四五六房......”
阮怜意轻言细语却说着最重的话,言外之意就是你现在同他耳鬓厮磨,到最后,亦一样会被冷却、抛弃,最后变成一个自己都自我厌弃的怨妇。
“如此说来,我宁愿你嫁给宋然哥哥,虽然我家梁大人也好......”阿香少不更事,这句话却倒说到了大家心坎里。
如果梁知远和宋然相比,大家宁愿沈书韫选择宋然,至少宋然亦是商户出身,嫁过去不存在家世出身悬殊而遭人诟病。
二来宋然家庭关系简单,宋家祖上几代都是做木材生意的,而且依宋然看,家庭关系比较和谐,适才能养育出他和善、乐于助人的性子。
况且在沈书韫面前从来都是礼让有加,欣赏崇拜,夫君尊重自己的妻子,这比什么都金贵,因为这一份尊重,往后沈书韫嫁入宋家,亦可以立住自己的位置,生活相对富足舒心。
可梁知远就不一样了,梁家虽出身显贵,可到底遭到皇帝厌弃,到了梁知远这儿皇帝才多看了几分薄面,他要在官场上混下去,上限因家族原因,亦不会太高。
“大妹子,梁家继母当家,梁大人老爹又失了权势,在外全靠梁知远一人独立支撑,可你要是嫁进梁家,往后相处更多的不是梁大人,而是他的继母,也就是你的后婆母。”
“和婆母相处,你对她是打不得骂不得,倘若这个继母心肠歹毒,你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而且男人普遍都不爱听这些后宅之事,你到时候可怎么办?”苏二娘嫁过人,这一次面对沈书韫婚恋问题,她的分析似乎更实际,更入人心。
“自古后宅之事,不比战场轻松,我看你亦不是善于宅斗的性格,你慎重考虑一下。”阮怜意轻轻柔柔地又补了句。
沈书韫安静地坐在锦凳上,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姐妹们对她的关心,她和梁知远虽刚开始,可倘若要长长久久在一起,大家说得这些问题,亦是迟早要面对的,这也令她不敢多想。
夜深了,今晚阮怜意留宿“梅花苑”,阿香亦挤着苏二娘老早就睡去了,少女不知愁滋味,倘若到了少妇,还这般睡眠,那真是幸福的征兆。
夜色晦暗不明,沈书韫于床榻之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她心里装了太多心事。
翌日卯时,阮怜意早早地从柳摇金床榻上起身回了教坊司。
沈书韫一夜未眠,见天光渐渐露出微白,便干脆起身下楼,不再恋床,走到门口拉开门栓,转头一看,门扣上积满了晶莹的露水。
沈书韫轻轻将其一推,线粒般的珠子滚了下来,她抬首望了望天,乌云似乎渐渐散开,今日的天想来是晴朗开阔的。
关上大门,穿过大街来到对面的“七雅书铺”,今日她比周玥来得还早,眼下周玥住回家里,从东市过来尚需要一些时间,刚要推门进去,身后便有人唤她。
“沈娘子,这里有一封官府文书。”
沈书韫打开文书,惊讶失措,而后愁容迅速爬满脸庞......
“隆德书坊”此时亦早早地开了门,张三峰住在铺子内,一大早起来便开始研磨,准备书写什么重要作品,他听见外面叫卖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小快步出去,拎了一笼小笼包又折回铺子。
赵掌柜刚好踏入铺子,神情严肃,一脸不高兴地说了句,“一会儿有贵客,将茶水泡好!”张三峰嘴里咬着包子肉,狠狠点头。
天大亮了,街上行人三五成群,络绎不绝地赶路、闲逛或逗留小叙,此时,“隆德书坊”里书客亦渐渐多了起来。
书坊采用前店后院的格局,因书坊门头气派,赵掌柜多年经营下,在临京城亦是口碑不错的老店,今年还摘得“鉴版大会”桂冠,自然人气相比往年更甚。
书坊大门悬挂了好几张窄旗,上面写了“鉴版大会”桂冠书坊,门口亦放置了好几块类似的木板展架,无外乎宣传新书册,书坊荣耀,以及近来打折消息,还有书坊即将举行的活动等。
前店气派森森,后院亦开阔井然,院子四方四正,种满了槐树、桂花树、榆树,还有几棵桂花树,正北面是主家待客厅堂,后面是主家可以稍作歇息的卧房,左右两侧是厢房。
而张三峰便住在东厢房,厢房角落还有几间耳房,供书坊里的帮工住下,院子靠近前店还有专门的库房,几间刻房主要排列在西面的厢房。
此时,“隆德书坊”会客堂内传来了几声寒暄,“谢行首,幸会幸会,欢迎光临寒舍!”赵掌柜一脸堆笑地拱手迎接行首谢通明。
今日不知什么样的东风将此人吹到了这里,谢通明面色似笑非笑,衣着端方四正,倒是和他的长相颇有几分气质相符,想来亦来过几次,相对熟悉此处。
谢通明、赵掌柜二人于圈椅坐下,中间隔了一张宽大的黄花梨茶几,手上一人一杯红茶,天气转凉,热性红茶受人们青睐有加。
“那个死丫头,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谢通明见赵掌柜支开下人,开口埋怨的语气。
“上次都怪我,谁知道她能逢凶化吉?”赵掌柜语气里有些懊恼,悔不当初应下手狠一点。
“看来,我们还是太善良了!”谢通明亦表示遗憾。
“行首,接下来有何打算?”
谢通明眯了眯双眼,看向不远处的一只金蝉,听说这是赵掌柜十分喜爱的把玩物件,金蝉不大,不到一个拳头,正置于一架高几上,双眼微凸,水灵灵地看向二人。
赵掌柜起身走过去,将它取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孝敬给谢通明,谢通明哈哈大笑道,“瞧你客气,不过金蝉脱壳的确寓意甚好,很难让人拒绝,老赵我不会亏待你的!”顺手接过金蝉,丝滑地放进了宽大的袖口中。
而后,沉下心来对赵掌柜说道,“既然上次失手了,我们可以借人之手。”
赵掌柜递去金蝉时心里都在汩汩淌血,要知道这只金蝉亦是他心中喜爱之物,昨日因许久未曾把玩念及它,才从檀木盒里取出来细细观赏把玩,可哪知今日行首会突然造访书坊,一时间来不及收拾,就这样眼瞅着狼入虎口。
心疼之余还得将所有精神头聚集起来应付行首,听见他这般话语,“想来行首又有高见,赵某愿洗耳恭听。”
......
永福坊街上,一个双手布满茧子的青年匠人王奇和另一个年纪稍年长的匠人周闰经过“七雅书铺”时,小声嘘嘘。
“就是这个书铺在招刻书匠人,你要不去试试看行不行?”王奇看了看门口竖立的匠人招聘木牌,转头对周闰说道。
“一个小书铺,有什么值得去的?”周闰侧目刷了一眼,不屑地回复道。
“你可别小看,前不久的‘鉴版大会’内行都知道应摘得桂冠的是这个小书铺,只是‘隆德书坊’背靠大树,加上展示的作品确实刻板做得好,但传播来看,还得这个小书铺。”言语里,王奇对“七雅书铺”看来是有相对客观的认知。
“听说老板是个女掌柜?”周闰反问了句。
“我不给女掌柜做帮工,什么玩意儿,女的也出来还做我顶头上司,没门儿,我这手艺哪里都刻印活得很好......”随即,周闰还补充了句。
“听说他们最近承接了国子监另外一项大业务,我很看好它的发展势头。”王奇说道。
“何业务?”周闰不免好奇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