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森森,刚进入宫门,沈书韫就感受到一阵肃杀,巍峨雄壮的建筑一个接一个,错落有致,进门不久便拾级而上。
两卫士人高马大,走路带风,一时间沈书韫有种被裹挟往前,走了不知多久,从不远处的建筑里传出来窸窸窣窣的人声,似有人在议事。
门前站了两排像二人装扮的卫士,面无表情,身高体型几乎都一样,待卫士传话不久,沈书韫就被带入殿内。
殿内四周雕梁画栋,一派气势,正北面置一张金碧辉煌的龙塌,看上去塌上能横着躺俩人,东西两侧分别按红袍、紫袍等颜色官服依次排开,从南方敞亮的大门进入至北面有一条长长的道。
进皇城再到内殿,眼前的这一番景象,沈书韫就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
沈书韫从内殿这条道上亦步亦趋,缓缓走向真龙天子,所见之处全是她从未见过的高官,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人身影,她行至那人身侧,才确定真是周海源,不过眼下周海源不好与她开**代什么,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不过,有熟人在,心里上算是有了一丝安慰,走到这里沈书韫就已明白,她来到了南朝权利至高处,眼下的这群人正是南朝权利漩涡中心,他们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坐在最上方伴有咳嗽之人,便是当今天子。
脑子里意识到身处何处时,沈书韫当即跪了下直呼,“皇帝万岁,万万岁!万万岁!”一旁的官员挺好心地提了句,“跪早了,再往前一点。”
许是刚经过周海源才反应过来,就当即跪了,按照南朝规定,阁老最前,六部院各位尚书以及各大学士等人依次排后,像周海源这般三品官员都是往后站,因此,沈书韫的确跪早了。
她又爬起来,一路狼狈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人群最前面,战战兢兢地目光逡巡四周,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跪吧!”
于此,她才卸下手上提着的楠竹编竹篮,朝着最上方的人行了一个大礼,起身后努力定住自己,尽量不出错,“民女沈书韫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公公正要说话,皇帝抬手示意,俯看眼前这个女子,“你就是速干墨制作人?”
“正是民女。”
“那你现场给朕演示如何配速干墨。”皇帝倾身向前,似乎精神头高了不少。
众人皆知皇帝爱书法,虽然写得不怎样,但常常因墨干太慢以至于延误书写频次,书法养心,可速度慢了也挠心,特别是自己想要装裱一幅书法作品,急着想要看成品时,那就得耐着性子等墨干透。
对于书法作品,刚写成的还不能太阳直晒,只能阴干,可市面上谣传速干墨有毒,上次“鉴版大会”皇帝对此墨是存有印象的,这一次正好可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这速干墨到底有没有这般威力。
沈书韫全然不知为何配速干墨能引起这么大阵仗,甚至御前亲自观看配墨,想到自己从书铺被莫名其妙拖拽出来到现在,一直以为速干墨谣言会致命人,而这些人就是来索要自己命的,到现才算是彻底搞清楚了。
原来这帮人是想看速干墨如何形成的?对于自己的手艺和专业领域,沈书韫是自信满满的,只要不杀头索命,那就让大家一次看个够!
她在整理竹篮中备好的器具时,身侧已抬来了一方案几,上面搭了一张月白色锦布,而身后的大臣们亦纷纷伸头张颈,瞪大双眼想要一探究竟。
沈书韫将笔墨纸砚纷纷取出来搁于一旁,而后取出研磨的器具,少量清水,以及一瓶无色无味,还泛着淡金色的水液,可正当沈书韫取出这瓶透明葫芦形状的水液置放案几时,殿内的光亮反射在上面,竟闪耀出金色的星芒,甚是漂亮。
“就是它,有毒!”郎御史的声音又急切地出现了。
南朝这帮御史,从好处讲能掣肘皇权与文官集团不让其一家独大,可御史有时就为防微杜渐,竟有时大言不惭地乱说一通,可经一番查证,无有凭说,他们便轻飘飘的一句话,“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着想”,带过完事儿,以至于给这帮御史助威,任凭其言论自由,还不用负责,不准杀头,不判其言罪。
就像今天这般毫无调查,就直接下结论说此水液有毒,又是同样的把戏,不仅郎御史如此草率,其余几名言官亦附和争抢表现“一切为陛下着想”的戏码。
听见此,要堵住言官的嘴,只能靠事实,皇帝单手撑了撑头,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宣太医院太医来检验。”无奈的语气殿内飘飘然散去。
张公公随即将皇帝口谕又尖声尖气宣了一遍,不一会儿,从旁候着的两名太医便出现在沈书韫跟前,与她不一样的地方,便是两人背着一个药箱,而后将其放下,取出一根长长的、透明略带银色的针头......
南朝太医院太医实行两两组合行医问诊的制度,不管宫里哪一出别苑或宫妃有个头疼脑热或患了疾,通常由一正一副两名太医分别望闻问切进行诊断。
一来保证宫里头主子们安全,二来俩人合力诊断出错的概率相对小,如此方能救治及时,就像今天这般查验是否有毒,亦是两名太医轮流查验,以确保查验结果真伪。
另一个太医亦照着程序查验后,两名太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一番,由其中年长的一位先汇报,二人俯首跪下,“启禀陛下,经查验此水液无毒,不仅无毒性,长期使用此墨还能使人神清气爽。”
“哦!怎么说?”皇帝一下被勾起了兴趣,墨不仅与自己书法作品相关,还事关朝廷一切书面呈文,众大臣听太医这般话语,纷纷低头耳语,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此水液含数百种深山草药,通过七七四十九天熬制,后接锅盖上的水汽而成,熬制的火候,时长把控以及草药识别与下锅顺序都十分有讲究,是不可多得的稀有物。”太医将此水液展开又细说了一通。
“且此草药中大多都清新怡人,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一般这样的水液,只有待春日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时才能一下子集全所有鲜嫩草药,其中,一种鹧鸪草自身含有胶质,待水沸时才会将胶散发出来与其余草药融合一体,适才能起到很好的粘合作用。”另一名太医进一步解释。
这般神奇的墨简直闻所未闻,令皇帝与大臣大跌眼镜。
两名太医除了检验水液,还接连查验沈书韫所带之物,确认全然无毒后,适才躬身退出朝堂。
就在太医宣布无毒时,沈书韫心里满是得意,心想这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阿爹能想出这般制墨方法,申夫子钟爱书法,为此一生倾注大量心血研究制墨,才有此速干墨。
沈书韫接下来便正式开始调配。
“你这配方从哪来的?”皇帝疑声询问道。
沈书韫又连忙跪下,“陛下,这是阿爹在一本古书上识得的一种制墨方法,因有其鹧鸪草胶质存在,适才能达到见风即干的效果。”
“起身吧!”张公公见皇帝没有继续问话的**,尖声道。
顷刻间,沈书韫一顿捯饬,速干墨便出现在了墨盘里。
“郎御史,你来替朕试试这墨到底干得有多快!”
“臣遵命!”
这叫以矛攻盾,郎御史提笔在案几另一侧写下“洪福齐天”四个大字,刚将毛笔搁笔架上,两名内监将这幅字横悬起来,令众人围观,沈书韫上前伸手一抹。
“陛下,已干!”
“这么快?”
“简直不可思议,要是这般速度,往后办事效率可以提高了。”
“这墨到底为何这般神奇?我倒是头一次见。”
“没曾想一个小书铺的小娘子,竟有这般能耐!”
......
底下众大臣正没见过簸箕大的天,正热烈讨论,此时,内监将字幅抬去皇帝跟前,他伸手细细触摸,缓缓往前后左右移动,时不时翻过掌心,观察指尖是否渗了墨,待其用手指将字幅游走一圈后,才松了口气。
“这墨果然如名一般,速干!哈哈哈!”
......
永福坊街上,沈书韫高高兴兴提了一篮子赏钱回了书铺,阿香正急得团团转,将二楼闭关的柳摇金都拉了下来,一起想办法,没曾想办法还没想出来,沈书韫到自个儿乐呵呵地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嚒,你这个死女人?急死人。”柳摇金眼眶泛红地拉着沈书韫便是一顿捶打,几人在铺子里听沈书韫浓墨重彩、绘声绘色地讲述前不久发生的壮丽篇章。
“真见着皇帝了嚒?俊不俊?”柳摇金急吼吼问道。
阿香亦是好奇,双手捧着脸蛋儿,眨巴着双眼,“帅吗?帅吗?”
只有周玥依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毕竟,她早已见过皇帝,并不稀罕,而且她认为皇帝很丑......
散朝后,国子监祭酒双手负后朝官衙走去,自从临时增添了翻印《子语录》的工作,整个衙门透出一副要死不活的状态,忙是真忙,可看上去大部分办事人员都无精打采,甚至,他怀疑当着他的面,大家都如此,他不在的时候可想而知......
可陛下发话了,要在十日之内迅速将《子语录》印好下发至各部院蜀。
十日啊!该怎么去抢时间?我的天老爷!
廊庑里似乎听到还有人在细支末微地议论他,传来“只会揽事得陛下嘉奖,而不管底下人死活......”
他当即愣在原地。
这该如何是好?当个祭酒,真是里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