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支支吾吾地半晌未说全一句话,沈书韫蹙眉良久,不好逼迫催促,只见她左手抄右手,来回交叠,不多时才从嘴里勉为其难挤出几个字。
“因为,我也会嫉妒周玥。”说完这话,阿香脸涨得通红,许是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人面前能这般坦诚,实属难为情。
按照阿香的脑回路,她嫉妒周玥,因此,外人亦会嫉妒“七雅书铺”有3000册的订单,沈书韫舒展眉目望着阿香,露出一丝欣慰,不曾竟也风轻云淡地说出真心话。
“其实,我也很嫉妒周玥,多好的家世,那可是当朝礼部侍郎之女,千金之躯,长相气质清冷出众,还精于算学,文学亦拔尖。”沈书韫望着垂目低头的阿香。
听见沈书韫竟一个个数出自己嫉妒周玥的条条理由,阿香不禁缓缓抬头看向她,二人目光交错。
“可这样的心思不对吗?”阿香小声嘟囔,眼神躲闪,迅速看向外面,生怕此时被周玥听见了似的。
的确,嫉妒使人面目全非!不应推崇这般心思,可沈书韫一句话似点醒了阿香,她起身走到书架前,垫脚尖取了一本书递过去。
“《围炉夜话》里记载,“见人得意,便生嫉妒心;见人失意,便生欢喜心:皆由量窄故也。”
门外忽卷起一阵秋风,门槛上随风起舞的沙砾、落叶和灰尘在柔和的光晕下,竟构成了一副曼妙清透的画面。
沈书韫转眸望去,张嘴正要说话,一口给呛回去,“咳咳,我们去收拾一下外面,叶子亦是越来越多了,啊呀啊呀!”
阿香其实已经明白过来,嫉妒人人都会有的情绪,越是嫉妒心泛起时,越要清醒理智地看待自己与他人。
见贤思齐,或成人之美,皆是修炼之道。
书铺受速干墨影响,门庭冷落,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没有几个踏入。
即便越来越多的学子知晓像这样的小书铺,购书与笔墨,物美价廉,但人言可畏,西市东市到处都在传“七雅书铺”如何使用速干墨令人中毒,众人只好望而却步。
可奇怪的是从前到后并没有人向官府告发,到底哪儿因速干墨中毒死人,或因书铺售卖的书以致人病入膏肓?统统都没有。
“姐姐,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呀?”拿着笤帚正挥手清理残败树叶的阿香问道,按她年纪小小的脑子,着实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可情真意切地关心书铺前途倒时常令她愁眉苦脸。
这场舆论风波,必定有人是始作俑者,造势的背后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钱,可眼下具体是谁发起这场对书铺的战争尚未露出端倪,沈书韫一番分析后得出结论,语气平静地说道,“先静观其变。”
阿香着急,可见沈书韫这般平静,想来大人们自是有她的办法,于是,拖着笤帚穿过大堂角门,往书铺后院跑去,院落里也有一棵树,不知泛黄了多少叶子落下,等着清理。
这日,“嘉禾堂”龚夫人盛装打扮,阁老夫人华贵端庄的派势凸显,只是头上那顶玉冠不知几斤几两,看上去分量不轻,龚夫人走两步身子便摇晃,佩冠之人只得小心翼翼照顾着。
从后厨来到厅堂准备为百叶豆腐制作最后一道工序时,苏二娘与另一个厨娘亲自为菜品饰花,这高超的技艺还真不能假手于人,正雕花时,见有人从远处走来,苏二娘抬眼望去,惊了一头,而后又迅速将头低下来,专注眼前的豆腐。
来人衣着华贵,这时能进厅堂,想来是府里的管家或主人查验复核。
“叫苏二娘的过来。”嬷嬷正嗓唤了句。
苏二娘一时没反应过来,第二遍在厨娘的推搡提示下,才明白过来是在叫她。
她怯生生地移步往前,龚夫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再看看不远处精致的百叶豆腐,平静微笑道,“听说你手艺很好,看上去的确不错,我爱吃豆腐,你随了我的愿。”
嬷嬷随即递去一个木盒,“这是夫人赏给你的。”苏二娘不敢贸然接,“叫你拿着!”嬷嬷一把砸进她手里。
“谢夫人厚爱!”苏二娘惊讶中不忘感谢,心里奇怪这也能领赏?高门大户还真是不一样,随便一个由头,都能得好处,不拿白不拿!
正要转身继续忙活,嬷嬷又出声,“你俩运气好,夫人天生乐善好施,临时决定赏赐做菜好的厨娘今日晚膳可带一名家属进府用膳。”嬷嬷翻着白眼看向苏二娘与厨娘。
二人收到这样的邀请,简直不敢相信,面面相觑时,耳边又传来催促,“还等什么?还不快去通知你们的家人,记住,一个!”嬷嬷似笑非笑地吩咐道。
“通知完回来接着雕花。”
这时迅速来了几个小厮和厨子接过俩人别的活儿,厨娘受宠若惊跑前面,苏二娘随后,又被点了句,“叫苏二娘的,你在临京好像没有亲人,叫你书铺的掌柜亦可。”
府上用人有专门负责登记造册的,以免王府出现差错,嬷嬷尤其关注此次寿诞的用人情况,自然对相应的领头和帮工熟悉,尤其是半路牙子捡来帮厨的苏二娘,自然亦知晓她的情形。
苏二娘急急忙忙往“七雅书铺”方向跑去......
今日便是龚顺礼四十大寿寿宴,南朝寿宴一般在晚膳,这个时间,朝中权贵基本处理了一天的政务,较近的亲戚朋友亦有一整日的时间赶往主家,赴宴时间自然就有了,而那些从远处赶来祝寿的通常提早到,亦早早地在主家做客了。
这几日,龚顺礼放假未上朝,但朝廷细枝末节他还是知晓一二,翰林院给国子监和礼部揽了个新活儿,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上次“鉴版大会”速干墨,或许方能减轻俩院部的工作量。
这明显藏了私心,想要为自己亲闺女拉一份生意,此时,还在书房来回踱步,管家拿来一套庄严的礼服催促其换上,还传达夫人早已换好在后院督促复核所有流程,要把这场寿宴办得风风光光的。
“夫人有心了!”龚顺礼一边任凭管家女仆给自己换衣裳,一边慨叹了句,可心里依旧琢磨地是到底怎样才能将“速干墨”引荐给陛下,而且不着痕迹地让一个小书铺承接印刷的活儿。
因为按照皇家工作流程,小书铺承接此事看上去不太合理,适才绞尽脑汁,细细琢磨,心思亦全然不在这服饰和寿诞上。
今日殿内,皇帝看上去精神不佳,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听闻近日都是和燕贵妃同寝较多,亦不知是不是燕贵妃使了什么新奇花样,以致陛下如此,不得而知。
一旁的张公公拂尘上下翻动,眼睛始终看向陛下。
“启奏陛下,上次‘鉴版大会’催生出的速干墨在临京城掀起了太多风风雨雨,倘若还不整治,我南朝印刷业恐危机万分。”郎御史语气铿锵然。
周海源主持的“鉴版大会”,听见这般言语,自然要站出来两句,“陛下,速干墨之事上次已调查清楚了,并没有毒性,只是讹传。”
郎御史这类言官,专靠嘴游说、说服、指摘、抨击、批判而存活于朝堂之上,不仅上可批当今皇帝,下可批黎民百姓,狠起来连自己也批,拦都拦不住!
“民可载舟,亦能覆舟,东西两市对速干墨意见甚大,恐危及朝廷信誉,怎可能是空穴来风?”郎御史说话间,双眼侧目眼剜向周海源。
向来温和的礼部侍郎最见不得郎御史三天两头不是揭发此人,就是揭发彼人,上次“鉴版大会”他无端揭发周海源私心过重,俩人进而添了嫌隙,哪知没过两天又涉及“鉴版大会”,周海源着实忍不了。
见二人吵了起来,众大臣亦在底下议论纷纷,嘈嘈切切,一时间弄得朝堂上满嘴火药味。
朝堂吵架争论亦不是稀事,从前还有文质彬彬的高官相互攻讦,言语不过瘾,竟相互攀咬,是真咬!据说有位重臣左耳都被咬掉,血溅大殿。
眼下这种情况,必然要阻止,以防事态扩大,不好收场。
皇帝一连串绵长厚重的咳嗽声,“咳咳...咳咳...”适才消解了刚才的喧嚣,皇帝一口老痰哽在喉咙,似下不去,亦上不来,夹痰嗽嗽,费力说道,“把制速干墨的人,当场带来检验,吵什么?成何体统?”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空中只飘忽起卡痰的声音。
朝会刚刚开始,距离散朝尚有时间,大臣们听到皇帝这样的指令,亦倒是新鲜,从前哪有当场检验的,不过,这样的朝会也算多了些乐趣!
“来人,宣速干墨制作人速来殿内。”张公公拂尘一扔,尖声一出,殿前便来了两个高大威猛的禁军卫士。
可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无措的目光又齐刷刷看向张公公,张公公亦一头雾水,看向周海源,周海源立马懂了,适才躬身越出,拱手道,“此人正是永福坊‘七雅书铺’掌柜,名唤沈书韫。”
“去吧!”
二人缓缓退出殿内,朝门外飞奔而去。
永福坊“七雅书铺”内,沈书韫尚不明所以,便匆匆忙忙被俩高大威猛之人带走,二人除了传话带上速干墨的器具,其余无言。
就这样快马加鞭被送到了皇城。
沈书韫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想要通知姐妹自己又被抓了,可完全没有空隙令自己脱身,一路就被拽到了宫门处。
她抓耳挠腮地想自己最近没有犯什么事啊,难不成这一次真的有去无回?还没有见到梁知远,还未完全体验过人世间的美妙啊!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过宫门验门禁时,沈书韫不禁大声吼了两句。
宫门之人和两个卫士大眼瞪小眼,表情突兀得有些奇怪,但始终未多一句言语,只是一个劲儿地将人往里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