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口浪尖上的人怎能去抛头露面?可眼下柳摇金二楼闭关写新话本去了,近来教坊司一行事务繁多,据说阮怜意和众姐妹要去给某个大人物庆祝寿诞。
苏二娘在龚府忙得不可开交,忙到昨晚人都没回来,托人带了口信,说是制作百页豆腐,工程庞大,秩序繁琐,估计彻夜到天明。
沈书韫听完传口信之人说的,当即叹了句,“二娘的手艺已经到达我连菜名都听不懂的地步了吗?”这事儿还被周玥翻了个白眼,她始终不太能理解女人之间细碎的夸赞和绵长的安慰。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句六月寒,女子之间相互说好话,鼓励对方,未尝不是一种女子互助,积德行善之举,可周玥理解不了女子之间这些小情小意。
说来也是,像她这般个性,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当初为了救沈书韫,她竟然一口答应父亲周海源同意为她婚配,如今已追悔莫及。
这事儿从沈书韫风波过后,就成为她心里一根刺,她深知父亲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让她嫁人,可眼下父亲尚未找她谈话,亦不知这件事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毕竟,她当初也是救人心切,可真要是搭上自己后半辈子,多少心里有些过不去,后来她再见沈书韫,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
周玥去印刷铺了,阿香一把拉住沈书韫,将她手里的绳子拽了过来,“姐姐,我替你去西市,你在店里守着,一会儿周玥还得回来与你说印刷的事。”
“也好,那你小心点,有事别逞能,小五,麻烦你看着点儿。”嘱咐完二人,看着远去的骡车,缓缓悠悠地消失在永福坊巷口,沈书韫不知接下来会生出怎样的事端?
她亦不知道梁知远如何了,转身回书铺,迈步进门时,手滑下来正好碰着荷包,她捏了捏里面的硬环,心里不由得升腾一股热意。
回想那一天,从诏狱出来的马车上,梁知远搂着她,她整张脸埋在他的脖颈处,那时她分明感受到彼此的心意,鼻头气息急促又紧张,她体内有一瞬间喷张热浪,从心底直冲百会穴,只是,她不知当时梁知远是不是和她感受同频?
她希望是,可为什么从刑部出来,他却不见人影?可转念又想如果不是梁知远,她恐怕现在还在诏狱,甚至人头不保。她知晓上次是他救了自己的命,虽然在迎接胜利的那一刻,未曾得到他当面祝福,可她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此后两天杳无音讯。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沈书韫一个人在大堂里摩挲画册,为其弹灰防蛀,以更好地保护,她想找个机会去周海源大人那里打探打探,眼下也只有找他了。
正想到此,她抬眼望去,周玥从巷口里钻了出来,待其走近,沈书韫放下画册,“周玥,我要你帮我个忙......”
可周玥一听是让她找父亲打探梁知远消息,周玥本能地摇头,一口回拒,“不行,我不能轻易见他。”
“你父亲难道会吃了你?”
“她会把我,把我,总之我不想见。”
沈书韫见她面露难色,挨了挨,“算了,我从旁处了解罢,不为难你。”不知父女之间又发生了何事,不过,她清楚只要周玥不愿之事,十头牛都拉不转。
过了一会儿,俩人在店里,一人撸猫,一人缩在角落里翻书,周玥从书页里忽地抬首,冷不伶仃说了句,“男人最是冷血无情,为何你们偏生要追逐。”
沈书韫觉得这话有道理,可她似乎还是沦陷于梁知远手上了。“所以,你们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周玥又补了句,而后将头埋得更深了,不愿听任何反驳言语。
望了望眼前这个不算大的孩子,怎么就体悟这么深刻,可她何尝不知晓这其中的酸甜苦辣,“人生就是拿来体验的,哪怕头破血流,亦在所不惜,只是自己的事业不能丢。”
二人不再言语。
威严肃穆的大殿上,皇帝端坐于绣满金龙的塌椅上,一侧的张公公拂尘揭起又落下,“有事请奏,无事退朝!”声音尖细空灵,传遍殿内,荡出回声,而后涌入重臣的耳朵里。
堂下官员整整齐齐数列排队,以听天命,殿前广场上依旧站立百官,倘若有事宣到某位大臣,还需引导迎去殿内回话。
这是一次大朝会,一月常常有一到两次,次数增减要根据皇帝身体,以及近来国事要务紧急繁简而定。从今日排场看,应是最近事务众多,需面呈皇帝之事不少。
往常这般大朝见,早朝结束后,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才得以入殿内继续议事,其余众官员,各回府衙办公,听上峰差遣,而不是如今这般鼓鼓囊囊一大摞人立于广场,吹着秋风,趁此机会,因距离殿内太远,外边的官员还会彼此打秋风,低声聊着小八卦,或猜测陛下此次留下众人意欲何在?以此打发无聊的时间。
遇上秋高气爽的天儿,算运气好,要是遇夏日大雨,或冬季暴雪,一个个得站成草垛子,任凭风吹雨打,日晒雨淋。
当然,朝廷会安排一些防雨和防雪伞具,可那玩意儿能遮的亦只能是个头,小风小雪一吹一刮,就人已不知东南西北,有些身体羸弱的官员,甚至因时长过长,体力不支,当场晕厥,而后又被急送太医院,送完只要没死,还得回来继续站!
殿内重臣议论要务,赋税定是头等大事,除了赋税,没曾想今年年底还增加了一项意想不到的工作。
“启禀陛下,近来翰林院整理出一套书籍,意义非凡,上能定国安邦,下能惠及黎民百姓,据臣观察,学子的文化修养和视野,亟需提升,因此,臣提议将这套《子语录》大量印刷出来,教化读书人,乃至普罗大众,以固我南朝思想统一。”
这是翰林院崔掌院殿前议事,这一提议很快便传至殿外官员中,只听见人群中窸窸窣窣、唏唏嘘嘘,似在埋怨,“这个老东西,又要给我们加工作,国子监事务年尾已经够多了。”国子监一官员咬牙切齿地说道。
旁边正是礼部的一员外郎,“他都这么提了,你们国子监跑不脱,我们礼部又能好到哪里去?能不能不要在快要年尾的时候添事儿,好好过个年杀头猪不好吗?非要年年多事。”
据说,去年年尾亦是翰林院崔掌院一个提议,以至于六个部院,五个部院添了工作,一时怨声震天。
“翰林院那帮狗,整日谈经论道,没一个好东西,尽给我们添活儿。”
“把他能得!”
“谁爱干谁干!”
......
“咳咳!”两声咳嗽打断了正抱团口吐芬芳的官员,瞬间殿外广场上安静了一会儿,不过仅仅是一会儿,因为殿内议事时间常常比裹脚布还长,所以,殿外时不时暗流涌动,该芬芳时依旧芬芳,短暂的咳嗽提示,亦只是起短暂作用。
明黄靠枕上,陛下正深思熟虑,众人都在等待,毕竟,后面这句话,直接影响相关部院工作量与考核,皇帝稍稍坐直了身,抖了抖宽大的龙袍袖,眼神沉静,虽年纪上去了,可一双眼依旧炯炯有神,叫人不敢轻易直视,
“年关将至,各部院事物繁杂,索性。”
国子监祭酒今日极其紧张,正畏畏缩缩伸手扶额间汗水,听见陛下说话出现了转机,心里迅速一阵窃喜,心想陛下还是爱臣如子。
国子监眼下工作已堆积如山,倘若秋闱结束,阅卷、评审、上报、选才,这一股脑儿的事,要是再多这一项工作,部蜀人手配额就这么多,况且书册众多,书墨干得时速缓慢,这要是真临时增添工作,真是要了老命!
“索性,再多一项亦不算多,爱卿你可否有意见呐?”高高在上的皇帝转眸看向国子监祭酒哭笑不得的表情。
只见祭酒迅速调整面色,使劲儿从牙缝中咬出笑意,躬身越出,拱手作揖,”回禀陛下,此乃我国子监天经地义之工作,陛下独具慧眼,深谋远虑,只有通过教化天下读书人和民众,方能进一步增加民族文化修养,为南朝开太平盛世,陛下英明!“
国子监祭酒一顿猛如虎的话语一出,殿内齐声道,“陛下英明!”
而殿外广场上不明所以的百官,亦头尾不知大声跟上,“陛下英明!”
天雷滚滚般声音响彻苍穹,绕梁三月都尚有回音的气势,震慑天地,这就叫百官将皇帝的丰功伟绩以最精简的话语直达天听,亦是另外一种对上天的敬意,以及承诺兑现的汇报。
几声“英明”过后,殿外广场上,大大小小的官员适才你猜猜我猜猜方才究竟为何事“陛下英明”,可当得知国子监和礼部又增加一项工作时,只有这两个部院的人,瞬间像断了线的风筝,直坠往下,一股囊气势和希望全无,其余部院官员倒是松了一口长长的气。
骡子车“哐哐哐”地声音从门外穿进来,沈书韫熟悉追风性子,每次要到门口便扯着嗓子吼两嗓,沈书韫探头往外边一瞧,果然回来了!
“姐姐,有人传前几天有人购买我们的速干墨,然后用墨时中毒了,加上我们那批3000册《案中姻缘》亦被人举报说是用有毒的速干墨。”
“就为这事?”沈书韫反问道,“那他们怎么没说我亲自调制速干墨时没中毒?别人就中毒了?这是摆明了又想泼脏水。”
“这些人真坏!”阿香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落叶,“但这事看上去闹得挺大的,好多书坊都纷纷要举报我们。”
“据我在西市所见,大部分书坊都竖立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七雅书铺’无良商家,速干墨有毒类似,另外一波人就是在西市街上到处分发小报,就是小五拿过来的。”
沈书韫以为只是小部分人不满,看来这是一次蓄意中伤的举动,“西市如此,东市定也差不多。”
“都怪那3000册书惹祸,不该明晃晃给钱,现在有人眼红了,定是!”阿香气急败坏地小说道。
“你怎么肯定是由这3000册书引起的,还在西市发现了什么?”沈书韫追问了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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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三千册惹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