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谈话很快吸引里屋的人,眼下主心骨回来了,沈书韫自然迎上去询问来由,可“鉴版大会”已过,她亦方才从牢狱中脱险,她惊讶于怎会有人第一时间来买速干墨?
从前天不怕地不怕,可经历无妄之灾,吃过牢饭,到今日尚且心有余悸,沈书韫不免心里打鼓。
“沈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来人三番两次恳求,看上去谈判内容好似不足为外人知晓,还是生意人之间惯有小伎俩——故弄玄虚,以达到自己利益最大化目的?
见状,苏二娘和柳摇金过来一把拉住沈书韫,三人对视,心有灵犀,“啪”一声,将房门果断关上。
来者不善!
“才因为那事儿放出来,又想害我大妹子,没门儿!”苏二娘气鼓鼓地叉腰往里,举指向天,“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开门!”
门外“咚咚咚”的敲门声响彻天,门外敲得越大声,里头的人就会认为,是有人想害他们越急切,一伙儿开开心心继续美食与欢歌笑语,不予理会。
翌日清晨。
暖阳隔着云层发出轻柔的亮光,浓淡相间的雾气尚在徘徊,永福坊一带的店铺亦陆陆续续“嘎吱”有了开门声。
晨起开张生意,每个店家都希望有个好彩头,这样一日生计,自然是相对较好的,倘若开门所接的第一单生意充满了冲突吵闹,亦意味着今日生意喜忧参半。
可店铺里究竟遇见的第一个客人是谁?店铺老板无法左右,所以,早晨许多掌柜的开门前会先给菩萨上香,祈祷开门生意吉利,一整天整月整年的生意都平安红火。
从前,沈书韫是断然不会在店铺里请进菩萨,向别的店主一般日日供奉,可回来当天,苏二娘、柳摇金、阮怜意早早地去观音庙请的菩萨,经沈书韫同意,顺利进了“七雅书铺”的门,置放大堂最上边,择了一个神灵适合的位置供奉。
自然沈书韫一会儿亦是要拜拜的,真是应了那句话,“不遇事,不信鬼神,反之”。
沈书韫无罪释放,自然官府相应的告示,亦在各个张贴栏上作了通告,从前被封条黏住的“七雅书铺”亦一并解绑,获得了自由。
从“梅花苑”穿过永福坊街道,来到对面自己自己的点心血之地,这一路明明很短,似乎又很长。
店铺前高大的古树依旧耸然伫立,它像极了一尊门神,无论主人在与不在,它永远守着书铺,只是秋日到来,树叶微卷泛黄,微风袭来,落叶簌簌掉了一地,铺到门口。
书铺两侧的矮竹黄绿相间,亦别有一番风景,檐角雨水痕迹顺着墙体滑落下来,亦斑驳了部分时光,沈书韫埋首,细细撕掉“封”字的残留。
“狗娘养的,要撕也不撕干净,害得我还得一大早抠。”一旁的苏二娘骂骂捏捏地小声嘀咕,沈书韫见声儿不大,亦随她发泄。
门尚未完全推开,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沈娘子,我来!”
缓缓转过去,沈书韫笑了笑,苏二娘亦眉目向上眨巴着眼,不断地给刚从隔壁踏步而来的阿香使眼色。
“你终于做回了自己。”沈书韫看着她一身清冷秀气的女装打扮,柔声说道。
“对不起,我先前骗了你,可我的名字是真的,只是玥......”周玥咬齿想要解释,欲言又止。
她伸手拍了拍周玥肩膀,“我都知道。”神色间有一种晦暗不明的似笑非笑。
“你怎知道?”周玥不解。
“你来的前后脚,周大人就来光顾我的生意还寻人,我虽不知你们之间具体,既然你没说,我亦何必多此一言。”
“你后来就没怀疑过我?”周玥走向门板,伸出手指,将剩下的封纸继续刮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沈书韫说这话时,已从门外进了大堂,“你以后还要在我这儿?”扭过头,倒是饶有兴趣地又随口问了句。
“要不然呢!”周玥简单地回复了这几个字,便沉默不言了,这也是她与沈书韫说话最久的一次了。
大堂的明瓦似乎没有先前那般明亮,仿佛秋日的落叶随意乱飞,飘了一片叶子挡了小半块,心想好久没有见杜小五他们了,还甚是想念。
书铺除了多些灰尘,还有案几和木架上堆积的《案中姻缘》话本,那日来不及搬抬就被官兵封了外,并无特别的变化。
“东家,东家!我们来了!”门外吵吵嚷嚷地来了一些人。
沈书韫转头一看,说曹操曹操就到,杜小五、曹叔、阿宝都来了书铺,大家手里提了肉、提了酒、风味儿小吃、糕点......据说还有小五去临京城郊田埂里抓的野味儿,还有一只野鸡也一同带来了。
临京城大部分普通老百姓,并不是天天吃肉喝汤的,身体好的年轻人会去山林里打野味自足,或送给亲友,以增进彼此的感情。
明日就是龚顺礼四十大寿了。
苏二娘接了沈书韫出牢房,陪着开了书铺门,便急匆匆赶往龚府去,她能出府全赖于与掌厨有几分熟识,如今府内想来已忙得马不停蹄。
龚府祠堂内,青烟缕缕。
嬷嬷派人去打探,才得知龚顺礼又在同亡妻叙话,龚夫人此时在“嘉禾堂”气得嘴唇发紫,她的愤怒从未变过,就是为何这么多年陪伴他左右,可每当遇上大小事,龚顺礼还是依旧习惯性去同死去的人说话,而全然不顾眼前活着的人?
“她都死了,怎么还这么阴魂不散!”龚夫人嘴唇和牙齿颤得脸上的肉直哆嗦,可她控制不住,久而久之,以至于每次只要心里有怒火,面部都狰狞不少,寻了许多郎中大夫,都给了同样的意见和建议,“少动怒”,她这般是断然不可能找龚顺礼寻太医诊看的。
嬷嬷端来一盏温热的舒肝茶,“夫人,别和自己过不去,她终归是死了。”
听见嬷嬷这般言说,极度烦躁的心绪适才逐渐缓和,胸口汹涌起伏亦慢慢平复了不少,“听说那丫头的书铺开门了,可还顺利?”
“据探子说一切照旧,不过书铺照料之人,竟是礼部侍郎周海源的二女儿。”
嬷嬷递过去手帕,龚夫人擦了擦嘴,“哼”了一声,“能耐大了,找机会将周大人的二女儿支开......”
“是,夫人。”
“明日老爷的寿辰,你亲自再把所有流程再核实一遍,切不可出半点差错。”龚夫人起身向大门走去,转眸对嬷嬷吩咐道。
嬷嬷一一应承下来。
龚夫人要去蔚然森森的祠堂寻她的丈夫。
一番扫尘结束,书铺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样貌,正好杜小五在,找他和曹叔帮忙将明瓦上的腐叶揭了去,顿时书铺内明亮不少,天光透下来,空中盘旋的尘埃在刚刚探出云层的阳光里起舞,旋转、跳跃,似乎亦在欢迎自家主人重获新生,免去灾难。
“沈掌柜,你终于回来了,否则我们去哪儿借书?”
“秋闱即将来临,我还需要好些书。”
“掌柜的回来了,我又可以省钱了。”
......
阿香在案几做登记,买书的、易书的、还书的,络绎不绝,排队已从门口延伸至古树往后,绕了几个环形圈。
“七雅书铺”被封,青袍学子们等了不少时间,眼下书铺开门了,亦都等着换还手上的书。
这项业务发展下来,有时“七雅书铺”甚至成了书生学子交换书籍的“担保”,但不管怎样,只要利于学子们获取知识,习得文化,在沈书韫看来就是值得的。
只是吃亏太多,阿香做了登记后,周玥复核一遍,最后再由沈书韫终审复核,以确保不再出现从前的纰漏而招致祸患。
书铺的业务终于恢复了正常。
“掌柜的,你能不能出一本针对今年秋闱的书,将今年可能要考的策论做一个编著?”
“要是有这样的一本书,我们就更方便集中复习了。”
“‘文渊书局’不是出了这样的书吗?”玄色长衫的学子反问方才对掌柜喊话的两名学子。
“它出的还是过于宏大了,我们想要更加细致,实操性更强,论述更为精密的,我可以给你找人整理,去年的状元郎。”
说话的这个学子,瘦瘦高高的,一袭靛青色圆领锦服,看上去并不像是寒门学子,沈书韫不知为何他亦会在排队人群中,但想了想来者是客,何必深究别人的**,他买书还是换书,不论贫贱与身份。
这事儿学子们讨论得非常热烈,可沈书韫只是点点头,以示礼貌微笑,涉及科举类的书籍,沈书韫知晓,只能是“文渊书局”来操持,其他书坊、书铺不得插手。
等于是“文渊书局”垄断了科举类书,但无奈,这是隐形的规矩,沈书韫自然不敢擅自做这样的书。
“请问谁是沈掌柜?”
来人开口就寻沈书韫,中等个子,戴了个围帽,看不清具体长相,一身月白长衫,左手持了一把长剑,右手提了灰扑扑的布袋,不知里面装着什么,看上去沉甸甸的。
沈书韫正在大堂一侧招呼一个书客,听人声如洪钟唤自己,转头那人正好走到自己面前不到一寸的距离。
这架势逼得她后退了两步,“3000册《案中姻缘》,三日后,我来取货。”
随即,将袋子扔去案几后离开。
沈书韫两步过去,打开袋子,全是现银,正泛着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