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临京城,尤其漆黑如墨的夜晚,寻常的喧哗热闹,热气腾腾的烟火气,似乎都被雨水冲刷殆尽,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行人、商贩和有事之列。
看着龚顺礼远去的背影。
“回府!”龚夫人一声令下,赶车的小厮又原地掉车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如果他们真的相认了?”雨水中伴车而行的嬷嬷,忍不住担心忧虑道。
“绝不可能,除非我死!”车里传出的话斩钉截铁,打破雨水砸木的“啪嗒”声,凌空飘荡而去。
龚夫人心里暗自窃喜,就在龚顺礼即将见到那个死丫头时,突然一道急诏将行至半路的龚顺礼拦去了御书房,以至于腾出更多的时间留给自己。
真是老天都在助我,不枉我这么多年给她砸银子烧香,想到此,龚夫人握了下左手的一只玉镯,轻轻抚摸,夜色里虽看不清颜色,可晦暗中它都还能透出几分薄光,这是她百般珍视的。
原路返回走到“隆德书坊”时,龚夫人轻轻掀开车帘,从前的一幕幕伴着夜色和雨滴滴答答的声音,恍惚间又重新回到了过去。
此时,车窗外的嬷嬷已被她叫停,让其躲至一家店铺,稍后她派人来接她。嬷嬷是她的奶娘,她自小就跟着照顾,嫁人也做了陪嫁来了龚家,说不心疼她这么大年纪冒雨跟随,那是假的,可方才龚顺礼在。
只要龚顺礼在的地方,她断然是不可能让自己的人这般“出格”,南朝社会向来讲究尊卑有节、长幼有序,她和嬷嬷的感情再好,老爷夫人乘坐马车,她一个下人不可能同乘,龚夫人在龚顺礼面前向来都是温婉端庄识大体,贤淑善良知礼的,怎可能让下人越了主人之礼?
还有就是趁着这样的雨夜,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适才寻着一个两全其美的借口支开了嬷嬷。
“慢些走!”车内传来龚夫人的指令,赶车的小厮当即调整速度。
车帘还未放下来,一眼看过去,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花朝节,二月仲春,正是芳菲将绽未绽的时节,料峭东风里还裹着一些残冬的清寒,可那寒意却已是强弩之末,只堪堪拂动少女们的裙袂与鬓边垂下的璎珞。
南朝女子是最盼望这个节日的,早早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裳,对镜理好云鬓,手里拿着自己刺绣好的荷包,欢快地走向花庙。
那一日,亦是张小芸和冉芸芸及笄要去拜神灵的日子,凡女子及笄,男子弱冠,花朝节这一日还可以自行去寻找自己的意中人,如果这一天没有寻着,往后只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南朝女子未出阁之前哪里可能会着男子,所以,女子们都等着这一日。
张小芸和冉芸芸二人商议好,二人定要在花庙寻得自己的意中人,可花庙还未等二人到,早已香烟缭绕成了一片暖雾,模糊了神祗慈悲的眉眼,此时,红烛高烧,光影在少女们虔诚低垂的脸上跳跃,他们拈香下拜,口中念念有词,所求的无非是花神庇护,赐一段如花般明媚的姻缘,或保一份似锦的韶华。
“姐姐,快,这里来!”张小芸比冉芸芸小了月份,以姐姐相称,她以为他们算来得早的,可来时已人群扎堆,好在她虽刻板技艺学得不好,可手上的力气倒颇有几分,不让等闲,拽着冉芸芸从少女缝隙里一路钻孔而进。
张小芸在前面冲,冉芸芸在后一路“对不起”,二人终于冲到了菩萨跟前,接了香跪下,耳边祝祷声密集而细碎轻柔,混着檀香的气息,袅袅上升,缓缓化入天际,直达天听。
今日来寻意中人的男子亦都盛装打扮,在花庙不远处的“雅集”一边吟诗作画,开怀炫才,等着许愿祷告结束的少女们,一旦他们出来去“雅集”四周寻些女子喜爱的珠钗首饰,他们便可出手。
看上的便直接上前送上准备的玉环,玉环由百子雕刻而成,倘若女子接受了,女子便把自己的荷包相赠,即两情相悦之意,这样的姻缘在南朝属天注定,父母不敢违抗天意,只得尽快上门提亲,准备嫁女儿。
那一日,一个风度翩翩儒雅的郎君,很快便将自己的玉环送给了冉芸芸,她亦将自己的荷包亲手送给了男子,可就在二人交换信物的时候,没人注意到身旁还有一个女子血红的眼眶,而那名男子正是龚顺礼。
她终究是晚了一步,可明明是她张小芸先认识龚顺礼,为何最后成了冉芸芸的男人?她抢了她的男人!
南朝的书坊大多数前店后坊,师傅带着几名学徒通常都是在后坊传授刻板技艺,冉芸芸学刻板认真勤勉,张小芸却常常三心二意,时常趁师傅离开间隙便会探头探脑靠近前店,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更多的机会结识男子。
书坊是文人学士常来之地,贫寒书生一眼能辨,她张小芸要找的是非富即贵的夫郎,她没有更好地机会接触优等男子,所以,即便她非常不愿意学刻板,但她的娘告诉她她自己这辈子没能嫁给权贵,过上金凤凰的日子,嫁给了她爹那样的寒酸男人,但她不能像娘一样过一生,幸福要去主动追求。
她的母亲与她分析了去学刻板唯一的好处,便是可以找机会识得优等男子,令她定要抓住机会,如此,学艺是假,觅郎是真,张小芸适才答应父亲来了这书坊,可两年多过去,她无数次偷摸靠近前店,依旧没有看上的郎君,直到龚顺礼进书坊买书,她一眼便看上了他。
学徒生涯很快结束,冉芸芸和龚顺礼顺利成婚,很快有了孩子,张小芸其实亦不算差,她嫁给了当地富商的儿子,富商的儿子虽然没有太大出息,对她却言听计从,可她的心里始终装着另外一个男人,她想要的生活始终还未曾实现。
直到后来,富商儿子和好姐妹冉芸芸相继暴病而亡.....
“快些回吧,嬷嬷还等着。”想到这里,龚夫人内心思似乎稍微得以满足,拉长声音对驾车小厮说道。
翌日清晨。
街上相比往常清新透凉,秋日的萧瑟逐渐渗透于街道两边泛黄的树叶当中,亦展现于六部忙碌而焦灼的公务杂事当中。
龚顺礼昨夜又没有回府,而是在值房待了一夜,从御书房出来他叫住了罗义和大理寺卿朱玉,而后又重新转头回到御书房。
刑部牢房里,清早,狱卒送来了早膳,一碗青菜豆腐汤,一条清蒸鱼,腌菜和米饭,沈书韫看着这般饭食,于她而言,又是一餐无比奢华的牢饭,心想梁知远在,令人很安心,就连消失了许多天的食欲都如脱缰的野马杀了回来,狱卒刚端来,不到一刻钟,剩了个精光。
“这刺是硬吞的?这么快!”狱卒收碗时不免嘴里牢骚感叹了两句。
沈书韫装作未听见,可耳根子到脖子已然红了一圈,心里也暖烘烘的。
不久,两个狱卒来提审她了,按照规矩手上和脚上都应有脚链、手铐,不知刑部尚书到底给了谁几分薄面,沈书韫并未缠绕那些,只身着一身囚衣来到了刑部大堂。
与昨日相比,依旧排列有序的执杖皂吏,嘴里尚且发出统一的口令,正上方坐着刑部尚书罗大人,两侧分别是大理寺卿朱玉朱大人和都察院梁知远的同僚。
“堂下何人?请自报家名,所犯何事?一一道来。”罗大人义正言辞,语声冷静说道。
沈书韫转动眼眸四周寻了寻,并未找见梁知远的身影,她有些害怕了,语声迟疑时,罗大人再次提醒了一遍。
心想靠人不如靠己,是死是活,总归要自己拼一把,于是,挺了挺脊背,顿了顿头颅,双手交叉搁于腰间,将“鉴版大会”当天的情形,以及自己如何从申夫子那里学得这般手艺以及制速干墨的配方等,一一交代清楚。
旋即,厚厚的一叠文书由书吏呈送至罗大人和另外两位大人过目,几人看了没有异议,点头示意后,书吏又将文书递给沈书韫,让其签字画押。
沈书韫一脸不解,可当她将手里的文书一一看遍,最后“无罪释放”四个字,将她瞬间震得哑口无言,书吏催促其签字画押。
她从刑部大堂走出来时,远远地便看见“七雅书铺”的姐妹们在门外等她,这一次周越亦来了,阿香手里高高地摇动彩旗,苏二娘手里似乎拿了一套叠好的新衣,阮怜意和教坊司的姐妹们带着各自的器物,像为凯旋之人齐声奏乐一般的排场。
而柳摇金此时手里握着她最爱的游春团扇,她最喜欢春日,她说只有春日可以让人随性花枝招展,秋冬日总是冻得她难以施展自己的美,团扇摇动的频率很高很欢快。
沈书韫缓缓走向他们,明明才分开不过几天,却仿佛彼此恍如隔世般的再见,眼眶终究是圈不住那一份再见的难得。
就差几步就走到他们跟前,忽地一道颤颤巍巍的中年男子声,于她左侧响起。
“丫头,真的是你吗?”
后面会不定时捉虫[狗头叼玫瑰][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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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你抢了我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