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凝在窗棂上时,陆池是被怀里的人拱醒的。江起蜷在他身侧,像只偷藏了暖炉的大型犬,脑袋埋在他颈窝,发梢蹭得下巴发痒,呼吸里带着晨起的哑意,手臂牢牢环着他的腰——明明自己烧得像个小火炉,偏要把陆池焐得后背渗出汗。
“江起。”陆池用指尖戳他的发顶,对方却哼唧着往他怀里钻了钻,鼻尖抵着他的锁骨蹭了蹭:“再躺会儿……就一会儿。”
陆池低头看他。晨光从青布窗帘的缝里漏进来,在江起脸上投了道金边,睫毛长而卷,垂下来像两把沾了晨露的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他忽然想起昨夜屋顶的月光——这人抱着他,说要摘片月光当书签,傻气又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
“唔……”江起皱着眉睁开眼,眼底还蒙着层水汽,看清是陆池,立刻笑开了,凑过来要亲他,“早啊……”
陆池偏头躲开,指尖在他胳膊上划了道浅痕:“起了,后山的野茶该被霜打蔫了。”
江起却耍赖似的翻了个身,把陆池压在身下,膝盖轻轻抵在他腿间,呼吸拂过鼻尖,带着点清冽的皂角香:“采什么茶?我让王掌柜捎金骏眉来,比野茶香十倍。”
“那不一样。”陆池抬手抵在他胸口,能摸到温热的皮肤下结实的肌理,“后山的野茶泡出来有松针味,是你买不到的。”
江起的吻落在他的手腕内侧——那里皮肤薄,吻下去时陆池忍不住轻颤。“那也不急,”他的声音黏糊糊的,像块化了一半的麦芽糖,“先亲够了再去。”
唇瓣相触时,陆池先闻到他发间残留的桂花油香——是自己昨夜替他梳发时抹的,淡得像晨雾里的桂影。江起的吻带着点晨起的哑,舌尖先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缝,像在试探,见他没躲,才慢慢加深,带着点藏不住的急切。窗外的霜渐渐化了,水珠顺着窗棂往下淌,像谁在无声地落泪,却浇不灭两人之间的热意。
陆池的手顺着江起的衬衫下摆钻进去,碰到后背那道旧疤——去年替他挡横梁时砸的,当时血浸透了衣裳,江起却咬着牙说“就擦破点皮”。此刻指尖划过那道凸起的纹路,江起的身体微微僵住,吻得愈发轻,像在碰一件易碎的瓷,带着点没说出口的心疼。
“唔……”陆池推了推他,气息有些不稳,“霜化了,路滑。”
江起喘着气抬头,额发贴在额头上,沾了点陆池的汗,眼神亮得惊人:“怕什么?我背你。”说着就伸手去解陆池的衣带,指尖碰到腰侧时,陆池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下,惹得江起低笑起来:“还怕痒?”
“别碰那……”话没说完就被吻堵了回去,腰间的手却没停,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轻轻挠着,直到陆池笑着讨饶才罢休。
等两人收拾妥当出门时,晨雾已经漫到膝盖,后山的石板路湿滑得像抹了油。江起果然说到做到,半蹲在陆池面前,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上来,我背你。”他的衬衫沾着点晨露,后颈的碎发被风掀起,露出一点泛着淡粉的耳尖。
陆池看着他宽厚的后背,晨光勾勒出结实的肩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趴了上去,手臂环住江起的脖子时,鼻尖蹭到他的发,桂花油的香混着晨雾的凉,格外清晰。
“抓紧了。”江起的手托在他膝弯,稳稳地站起来,脚步轻快得像没负重,“你看,比走路快多了吧?”
陆池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和着脚下踩碎霜花的“咯吱”声,像支特别的晨曲。后山的茶园在雾里若隐若现,茶树尖挂着晶莹的霜珠,一碰就簌簌往下掉,像撒了把碎钻。
江起把陆池放下时,他的裤脚已经沾了不少泥点。“我去摘茶,你在这儿等着。”江起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就要往茶树丛走。
陆池却拉住他,从怀里掏出块月白色的帕子,踮脚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其实江起没怎么出汗,大概是陆池自己的掌心有些湿。“一起去,”他的声音很轻,“两个人快些。”
江起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火把,一把抓住他的手往茶园跑:“好啊!比赛谁摘得多,输了要罚背《金石录》里的句子!”
“幼稚。”陆池嘴上吐槽,脚步却没慢,任由他拉着在茶树间穿梭。晨雾里,两人的身影忽隐忽现,指尖划过带着霜珠的茶尖,嫩绿色的芽叶落在竹篮里,发出细碎的轻响。江起总趁陆池不注意,偷偷往他的篮子里塞自己摘的茶芽,被发现了就傻笑,然后变本加厉地塞。
“你这样我永远赢不了。”陆池无奈地看着篮子里明显多出来的茶芽,江起却凑过来,用沾着露水的指尖刮了下他的鼻尖:“我不想你输,罚背诗多累啊。”
陆池的鼻尖被弄得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江起立刻脱下自己的藏青色外衫,披在他肩上——衣料还带着体温,带着江起身上的皂角香,把晨雾的凉都挡在了外面。“说了让你等着,偏不听,”他的语气带着点嗔怪,手却轻轻替他拢了拢衣领,指尖蹭过颈侧,带着点烫,“冻感冒了又要赖我。”
“谁赖你。”陆池嘟囔着,却把衣领裹得更紧了些。阳光慢慢穿透雾霭,照在茶树上,霜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江起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陆池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了——有个人陪你在晨雾里摘茶,替你挡着风,把所有的好都悄悄塞给你,还怕你嫌他幼稚。
江起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笑着问:“看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我摘茶的样子特别帅?”
陆池没回答,只是举起手里的竹篮晃了晃:“你看,我摘的比你多了。”
“不可能!”江起凑过来看,发现陆池的篮子里确实比他多了小半把,顿时急了,“肯定是你偷偷换了!我要检查!”说着就伸手去翻陆池的篮子,两人笑着闹着抱在一起,滚在铺着晨霜的草地上,茶树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漫了满身。
阳光彻底驱散雾气时,两个竹篮都装满了嫩绿色的茶芽。江起靠在茶树下喘气,陆池坐在他旁边,打开随身的小瓷瓶,挖了点薄荷膏,轻轻涂在江起的指尖——那里被茶枝划破了好几道小口子,渗着血珠,却浑然不觉。
“疼吗?”陆池的动作很轻,薄荷膏的凉意让江起皱了皱眉。
江起却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不疼!你吹吹就更不疼了。”
陆池被他逗笑了,真的低下头,对着他的指尖轻轻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江起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把指尖按在自己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像在说“这样就真的不疼了”,眼神亮得像茶园里刚冒芽的茶尖。
“陆池,”他的声音很认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等把这些茶炒了,我们去镇上扯块湖蓝的料子,做两身新衣裳,好不好?你穿湖蓝肯定好看,像……像去年我们在溪边见的那种蓝蜻蜓。”
陆池看着他眼里的光,点了点头。风穿过茶园,带着茶芽的清香,把两人的影子吹得轻轻晃,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藤蔓。
回去的路上,江起依旧背着陆池,竹篮挂在肩头,晃悠悠地打着节拍。陆池趴在他背上,数着他走过的石板路,忽然想起昨夜屋顶的月光,想起他说要摘片月光当书签,忍不住轻声问:“江起,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江起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笑得格外大声,震得陆池的脸颊都发麻:“当然!一直这样,到老,到牙齿掉光,我还背你摘茶——到时候你坐在茶树下,我给你泡茶,茶里放两颗蜜枣,就像现在这样。”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条通往远方的路,路上铺满了茶芽的绿,晨霜的白,还有藏不住的、满满的甜。
回到竹坞时,日头已经爬上了屋檐。江起把陆池放在榻上,自己去厨房烧水。陆池摸着自己发烫的耳尖,看着案头那支红纹砚——砚台被江起擦得锃亮,映着窗外的阳光,像块浸了蜜的玉。他忽然想起早上江起画的胡须,想起摘茶时的打闹,想起江起把指尖按在他唇上的温度,忽然觉得,所有的时光都慢了下来,慢得可以数清茶芽上的霜珠,慢得可以记住每一次心跳的节奏。
江起端着姜茶进来时,陆池正趴在案头写东西。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陆池,下巴搁在他肩上:“写什么呢?”
陆池的笔顿了顿,写下“炉暖茶香”四个字,然后把纸递给他:“没什么,记点日常。”
江起看着那四个字,笑出声:“日常?我们的日常就是摘茶、打架、亲嘴?”
陆池的耳尖又红了,抢过纸揉成一团:“要你管。”
江起笑着把纸展开,贴在墙上:“不管,我要贴在这儿,每天看一遍。”
窗外的风铃又响了,这次带着茶芽的清香。陆池靠在江起怀里,闻着他身上的皂角香,听着他的心跳,忽然觉得,这就是一辈子了——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是晨起时的拥抱,是摘茶时的打闹,是受伤时的吹口气,是彼此刻在心里的、最温柔的日常。
炉暖灯昏,指印染霜。
所有的岁月静好,都藏在这些细碎的、带着温度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