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院的晨露还挂在青翠的篱笆梢头,像一串串未及收起的珍珠。天光熹微,陆池已悄然坐在琴案前。那张新做的桐木琴就静静地架在那里,琴身泛着温润的浅黄光泽,仿佛还带着昨夜月光的气息。琴尾处,“池起”两个字被他亲手刻下,笔画间还留着江起昨晚抢着刻最后一笔时,手抖滑出的一个小小缺口。此刻,江起正蹲在院角,专心致志地磨着松香,粗布褂子的袖口挽得老高,露出的手臂上沾满了细碎的白色粉末。他背对着晨光,身影显得有些佝偻,像只做错了事、正乖乖挨罚的大型犬。
“过来。”陆池指尖在琴面上轻轻敲了敲,声音里带着一丝抑不住的笑意。
江起磨磨蹭蹭地挪过来,步履间都带着松香粉的干燥气息。他局促地用指尖蹭了蹭沾着粉末的裤腿,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刻坏了那个字。”
“我知道。”陆池拍了拍身旁铺着的柔软蒲团,示意他坐下,“刻坏了才好,这证明是我们俩一起做的,独一无二。”他拍了拍自己的身边,“坐下,给你弹首新调。”
江起依言坐下,身体却仍有些僵硬。他刚坐稳,手腕就被陆池轻轻拽住,按向了琴身——那里,正刻着他的名字“起”字。温润的木头纹路硌着他的掌心,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这份笨拙的温柔,有多么珍贵。陆池的指尖随后落在琴弦上,第一个清越的音符便如晨露滴落青荷般漫了出来。恰在此时,晨雾也漫过了竹篱笆,将江起的影子温柔地投在琴案上,与他亲手刻下的那个“起”字,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这调子……叫什么?”江起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这满室的音符。
“还没起名,”陆池的指尖在弦上灵巧地跳跃,编织着新的旋律,“等你把琴弦都磨好了,我们再一起想。”
松香独特的清冽味道,混杂着清晨竹叶上露水的凉意,一同缠进了悠扬的琴声里。一曲终了,江起忽然凑了过去,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陆池按弦的手背上。那吻带着松香粉粗糙的质感,带着他掌心的温度。陆池的指尖微微一颤,琴音险些错上半拍,但他没有躲开。此刻,晨光正好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将琴身上“池起”二字的刻痕照得熠熠生辉,像是在无声地印证着什么。
午时的太阳晒得竹席都暖烘烘的。江起将最后一小把羊肠线仔细地泡进盛着松香水的陶碗里,转身便看见陆池趴在琴案上,似乎是睡着了。柔软的额发垂落下来,轻拂着光洁的琴面,像是在和自己的作品说著悄悄话。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想替他挡住那过于灼热的阳光,刚一弯腰,手腕就被陆池抓住了。
陆池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长长的睫毛上沾着些许困意,但那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偷懒了?”
“没……”江起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敞开的衣领处,那里还留着昨夜激情过后淡淡的绯红印记。他喉间干涩,只想找点水喝。
陆池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一扬,拽过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侧:“这样试?”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慵懒的引诱。
江起的手掌像被烫到一般,却下意识地收紧,没有抽回。羊肠线散发出的淡淡腥香,混杂着陆池身上干净的竹木气息,一同钻入鼻腔。他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应声而断。他俯下身,温热的吻落在了陆池线条优美的锁骨上,顺着那些昨夜留下的、已然褪成淡粉的印记,一路向上,最终停留在那微凉的唇角。
陆池的手下意识地插进他的发间,指尖缠住那根束发的布绳,轻轻扯了扯:“别闹,琴案要被你压塌了。”
“塌了就再做一张新的,”江起的吻变得更加滚烫,带着急切的呼吸,尽数落在他敏感的耳垂上,“反正做琴的木头,我这辈子都用不完。”
陆池被他吻得浑身轻颤,身下的琴案果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笑着用手去推江起的肩膀,却被对方反手扣住手腕,死死地按在琴案上。琴身冰凉的触感和背后刻字的硌痛,与身上传来的灼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江起的吻从唇角蔓延到颈窝,带着松香水的涩味,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厮磨:“刚才弹的那个调子,加一段泛音好不好?就像……就像你笑起来的时候,那种感觉。”
“好啊,”陆池忽然一个翻身,将他反压在琴案边沿,吻得又急又深,不留一丝缝隙,“但得先罚你——谁让你把松香蹭得我一身都是。”
江起的笑声闷在喉咙里,化作一串破碎的喘息。他反手搂住陆池的腰,任由那沉重的琴案在身下晃动,发出持续的抗议声。窗外的竹影被风吹动,斑驳地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襟上,将松香的素白、琴身的暖黄、以及皮肤上情动的绯红,揉成了一幅尚未干透的油画。画中的人早已忘却了身外之物,只顾着将彼此的温度,深深地刻进对方的骨血里。
傍晚的风带着竹林特有的清香钻进窗棂。陆池终于调准了最后一根琴弦,余音袅袅,久久不散。而江起则蹲在地上,耐心地捡拾着散落的松香粉末,像在收集什么珍宝。忽然,他被陆池一把拽到琴前。
“来,试试合奏。”陆池不容分说地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手上,包裹着他,一同拨动了琴弦。
第一个音符飘散开来时,连院外聒噪的蝉鸣都仿佛静了一瞬。江起的手法终究是生疏的,总是按错弦位,但陆池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后背上,声音混着琴声一起传出来,温柔地指导:“别怕,跟着我的手走,感受它的震动。”
渐渐地,错音越来越少。江起能清晰地感觉到陆池平稳的呼吸拂过他的颈窝,能听见两人交叠在一起、同样急促的心跳,那声音比琴弦的震动更加清晰,更加震撼。陆池忽然侧过头,一个深吻落在了他的侧脸,琴弦的泛音恰在此时响起,清越而悠长,像将这一瞬间温柔地包裹成了棉花糖。
“琴尾刻字磨坏的地方,”江起忽然低声开口,气息拂在陆池的耳廓上,“那个缺口,像不像我们?明明笨手笨脚,却偏偏要凑在一起,拼成一个完整的模样。”
陆池闻言,笑着咬了咬他的耳垂,声音里带着笑意和满足:“嗯,像极了。”他抬手拨出一个清亮的泛音,如同夜空中最皎洁的月光,“但我觉得,这样的琴,才够特别,才配得上我们。”
江起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扣住他的腰,将他更深地往怀里带了带。悠扬的琴声还在继续,而彼此的吻却落得更密、更沉了——落在彼此的唇角,落在对方的锁骨,落在那些藏着松香粉末和体温的衣褶里。竹院的暮色渐渐漫了进来,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琴身上,与那“池起”二字紧紧地叠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究竟是琴刻着人,还是人印着琴。
陆池忽然想起了张木匠所说的“琴魂”。他忽然明白,琴魂或许从来都不在琴身本身,而在于弹琴的人。它存在于他按弦时专注的指尖,存在于江起磨松香时虔诚的掌心,存在于他们混杂着吻与松香气息的每一次合奏里。他蹭了蹭江起坚实的颈窝,将最后一个音符弹成了一个绵长的泛音,清亮地漫过整个竹院,惊起几只栖息的归鸟。
“名字想好了,”陆池的吻再次落在江起沾着松香粉的手背上,郑重地宣告,“就叫《竹坞》。”
“坞”是山间平地,是幽静之所。江起的胸膛因为这个名字而剧烈震动,他将陆池抱得更紧,声音里带着笑意和满足的震颤:“好,就叫《竹坞》。我们的坞。”
夜色如墨般缓缓漫上来时,琴案上“池起”二字的刻痕在灯火下依旧清晰,像藏着两颗交相辉映的星辰。江起将陆池打横抱起,走向那张铺着竹席的床榻时,那张新琴的琴身仿佛也跟着轻轻晃了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像是在说“早就该如此”。
陆池勾着他的脖子,笑着看他笨手笨脚地解开自己的衣襟。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帐幔上,亲密无间。他忽然觉得,这世上最好的琴音,从来都不是为了弹给外人听的。它是弹给身边人的,是弹在彼此的心跳里,是刻在骨头缝里的共鸣。
就像现在,江起的吻带着松香与竹露的味道,一下一下地落下来,比琴箱里发出的任何泛音都更加动听,都更能填满他的整个世界。
这一室的温暖与爱意,便是他们此生最动听的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