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推开门时,整个江家坳都陷在白茫茫的寂静里。院角的桂花树压弯了枝桠,积雪簌簌往下掉,落在陆池的棉鞋上,瞬间化成小小的水痕。他呵出一团白气,刚想转身回屋,就被身后的人拦腰抱起,吓得他慌忙搂住对方的脖子。
“江起!”陆池的声音带着点惊,更多的却是熟稔的软,“冻死人了,快放我下来!”
“不放,”江起把他往怀里裹了裹,棉服领口的毛绒蹭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尖,呼吸里带着灶间飘来的红薯甜香,“抱着暖和,省得你又蹲在阶前看雪,把脚冻成冰坨子。”
陆池被他说得耳尖更烫,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无意识蹭过对方棉袄上的盘扣——那是奶奶亲手缝的铜扣,磨得发亮,沾着点灶灰。“谁说我要看雪,”他嘴硬,指尖却悄悄勾住江起的衣摆,“我是想看看煤堆被雪埋了没,省得奶奶烧火费劲。”
“哦?”江起低笑,故意往煤堆方向走了两步,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那看完了?是不是该回去吃早饭了?你奶奶蒸了糖包,说要等你醒了好趁热吃。”
提到糖包,陆池的肚子果然“咕噜”叫了一声。江起憋着笑把他抱回灶间,奶奶正把蒸好的糖包捡进竹篮,白胖的糖包冒着热气,甜香裹着水蒸气漫得满屋子都是。“快趁热吃,”奶奶往陆池手里塞了个,指腹还沾着面剂子,“凉了皮就硬了。”
陆池咬了一口,红糖混着芝麻的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烫得他直吸气。江起赶紧放下手里的劈柴,扯过灶前的粗布帕子替他擦,指尖故意在他唇角多蹭了两下。陆池瞪他,眼尾却先红了,像沾了糖霜的山茶花。“慢点儿,”江起声音压得低,热气扑在他耳后,“没人跟你抢,要是烫坏了嘴……”他顿了顿,故意拖长尾音,“待会儿怎么亲我?”
陆池的脸“腾”地红透,差点把糖包掉在地上,只能低头猛扒粥,木勺搅得粥碗叮当响。奶奶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她银发发亮,皱纹里都藏着笑:“小两口腻歪啥呢,糖包管够,不够我再去蒸。”
吃过早饭,两人坐在堂屋的火盆边剥栗子。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红通通的火苗舔着盆沿,把两人的脸都映得发烫。陆池把剥好的栗子仁扔进白瓷碗,江起总在他快要剥完时伸手抢一颗,扔进嘴里嚼得咯嘣响。陆池气鼓鼓往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手这么凉还抢,冻着了别找我焐!”
“那你给我焐焐?”江起捉住他的手,塞进自己温热的掌心。他的掌心像块焐热的石头,很快把陆池的指尖烘得软乎乎的,“你看,还是你的手暖和。”
陆池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火盆的光在两人交缠的手上跳动,栗子的甜香混着松木炭的气息,在暖烘烘的堂屋里漫开。江起忽然倾身,温热的唇瓣轻轻擦过他嘴角的栗子渣,像啄一颗刚剥好的栗子仁,带着点试探的软。
“你……”陆池心跳漏了一拍,刚要说话,就被奶奶唤走:“小池啊,帮我把针线笸箩里的顶针找出来,老婆子眼神不济了。”
陆池慌忙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江起的温度。他接过针线笸箩,翻找时好几次把线头戳到指腹,惹得江起在旁边低笑。等他终于找到顶针递过去,江起却接过针线,三两下穿好,还故意把线绳在陆池眼前晃:“就你能。”
“就你眼尖。”陆池瞪他,却把剥好的栗子仁往他手里塞了一大把。江起被噎得直咳嗽,陆池忙递过茶盏,两人笑作一团。
午后的雪小了些,变成细碎的雪沫子,像谁把面粉撒在风里。江起找出两张竹椅,搬到火盆边,陆池蜷进他怀里,听他读那本卷边的《诗经》。“‘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江起的声音带着磁性,混着炭火的噼啪,像首冬日的谣,“你说这诗,写的可不就是咱们现在?”
陆池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的棉服前襟——那里沾着点桂花酒的甜香,是方才帮奶奶温酒时蹭上的。“那我们也喝酒?”他仰头,睫毛上落了点雪沫,“奶奶酿的桂花酒,温了正好。”
“好。”江起放下诗集,往灶间走。不一会儿端来锡壶,酒液在壶里晃着琥珀色的光。他给陆池斟了小半盏,自己也倒了一盅。陆池抿了一口,酒液滑过喉咙,暖得人胃里发酥,连鼻尖都沁出细汗。江起却喝得急,喉结滚动着,脖颈在火光下拉出利落的线条,惹得陆池的目光忍不住多停留片刻。
“看什么?”江起忽然转头,捕捉到他的视线,眼里的笑像淬了酒的蜜,“可是觉得你男人长得俊?”
“谁、谁是我男人!”陆池耳尖发烫,抓起块腊肉塞他嘴里,“吃你的!”
江起嚼着腊肉低笑,忽然凑近,在他唇上亲了口。酒的烈混着肉的香在唇齿间漫开,陆池的手抵在他胸口,推拒的力道越来越软,最后乖乖搭在他肩上,任由暖意顺着舌尖往心里钻。
直到奶奶在里屋咳嗽一声,两人才慌忙分开。陆池发间沾着栗子壳碎屑,江起笑着拈下来,收进自己的荷包:“倒像个偷酒喝的小松鼠,尾巴都翘起来了。”
“你才是松鼠!”陆池抄起颗栗子砸他,却被接个正着。江起剥了栗子仁塞进他嘴里,甜丝丝的,堵了他的话头。
傍晚雪又大了,像扯碎的棉絮。陆池帮奶奶叠晒在屋里的棉被,江起在灶间烧水准备泡脚。水汽漫上窗玻璃,模糊了外面的雪影,只听见雪花扑簌簌打在窗纸上,像谁在轻轻叩门。
“水好了。”江起端着木盆进来,热气腾腾的,水面浮着几片艾叶,“快泡泡,驱驱寒。”
陆池把脚伸进水里,艾叶的清苦混着暖意漫上来,舒服得他眯起眼。江起坐在对面,也脱了鞋泡脚,两人的脚在水里不经意相碰,像有细弱的电流窜过,陆池往旁边躲了躲,却被江起用脚勾住脚踝,轻轻摩挲。
“别闹……”陆池声音发软,带着点酒意的慵懒。
“不闹,”江起的脚顺着他的小腿往上蹭了蹭,又飞快缩回,“就想碰碰你。”
火盆的光在两人脸上跳跃,艾叶香裹着暖意漫在空气里。陆池望着江起的眼睛,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像藏了整个雪夜的光。他忽然倾身,在江起唇上亲了口,带着酒的余韵和艾叶的清苦,像偷饮了半盏冬夜的温柔。
江起的眼睛亮了,反手把他按在榻上。吻落下来时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却又小心避开了他的唇瓣,转而从下颌一路轻蹭到耳后。陆池的手抵在他胸口,指尖陷进柔软的棉服里,能清晰触到他加速的心跳,像擂鼓般撞着肋骨。“江起……”他声音发颤,混着外面的雪声,像首不成调的歌。
“我在。”江起的回应混着吻,落在他的颈侧。那里的皮肤很薄,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烫得人发颤。他的吻很轻,像雪落花瓣,沿着锁骨的轮廓慢慢描摹,最后停在衣领边缘,用鼻尖蹭了蹭那处微微凸起的骨节。
火盆的炭火烧得噼啪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缠成一团。陆池的手从江起衣襟滑进去,触到他滚烫的脊背,又慌忙缩回,却被攥住手腕按在胸口。“别怕,”江起的声音哑得厉害,气息喷在他耳后,“我轻些。”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近乎虔诚的珍视。陆池能感觉到他的克制,和藏在克制下的汹涌,像窗外无声堆积的雪,看似平静,却早已覆盖了整个天地。艾叶香与酒的暖意混在一起,把两人的呼吸缠成了线,绕着火盆上的铜壶,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江起……”陆池声音发哽,更多是依赖。他把脸埋在江起颈窝,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忽然觉得再冷的雪夜都不算什么。“我好喜欢这样。”
“我也是。”江起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小池,我……”
“嗯?”陆池抬头,对上他发亮的眼睛。
江起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吻了吻他的额头:“没什么,就想这样抱着你。”
雪还在下,把整个江家坳裹进白色的梦里。火盆的炭火烧得正旺,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像幅被暖意浸透的画。陆池靠在江起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笑了:“明天我们去堆雪人吧?堆两个,一个像你,一个像我。”
“好,”江起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雪后的阳光,“还要给它们系红围巾,就用你那条枣红的。”
陆池点点头,闭上眼睛。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江起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听到奶奶在里屋轻声说:“年轻人呐,就得这样热乎着。”
他往江起怀里缩了缩,鼻尖蹭到对方锁骨处——那里的棉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肌肤,在火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像被雪映红的梅瓣。陆池伸手轻轻碰了碰,江起在睡梦中哼了一声,往他怀里又揽了揽。
这一夜,雪落无声,炉火不熄。陆池做了个梦,梦见两个雪人站在院子里,戴着红围巾,而他和江起站在旁边,手牵着手,连呼出的白气都是甜的。
他想,所谓的岁月,大抵就是这样——有雪夜围炉的暖,有桂花酒的甜,有人把所有的温柔都揉碎了,捧到你面前,说“我在”。这样的日子,他想和江起一起过,过很久很久,直到雪落了又融,梅开了又谢,直到两人的鬓角都染了霜,还能像现在这样,在炉火边相视一笑,把所有的寒冷都挡在门外。
晨光熹微时,陆池醒了。江起还睡着,侧着身替他挡着风口。陆池轻轻挪了挪,发现对方锁骨处的红痕还在,像朵开在雪地里的梅。他俯身,在那处印下一个轻吻,低声道:“早安,我的江先生。”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檐角挂着冰棱,在晨光里闪着钻石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