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晚宴开始还有些时间,林序秋冲了个冷水澡,**着站在浴室的防雾全身镜前。
镜中人的身体一览无余,打绺的发梢淌着水,一切都是湿润且崭新的,连睫毛都湿漉漉。
林序秋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右眼的泪痣映在了对方的左侧,嘴角左下侧的痣也跟着变换了方位。
镜像,一个神奇的东西,左右倒置现实中的全部。
透过镜中的幻像,林序秋望见的那两颗痣,位置正好与她的姐姐,完全重合。
“姐姐,好久不见……”林序秋伸出手,指尖触碰镜中人的眼下痣,却只有一片冰冷的镜面。
此刻,一万公里外的伦城,正是凌晨一点,林懿关掉淋浴,赤脚踩在公寓的瓷砖上。
洗手台的半身镜映出她的脸,淡淡发青的黑眼圈,眼眸浑浊而暗淡,两颗痣像是烙在皮肤上的标记,是她的一部分,又像是某种诅咒。
潮湿的雾气中,银色长发往下滴着水珠,顺着脖颈,滑向她骨感瘦削的身躯,整个人活像一个刚从井里爬出来的水鬼。
她的作息也是。
白天,是她嗜睡的时间,夜晚,才是她一个人的狂欢。
林懿从洗手台上摸起一把左轮手枪,望着镜子缓缓举起,抵住太阳穴。
唯一一颗子弹蛰伏在内,手指扣动扳机,她的嘴角也随之上扬。
咔。
咔。
咔。
咔。
咔——五声空响。
一股极致的欢愉感在她心底喷发,她勾起唇角,眯起的双眼净是快意,这比一夜之间账户里多出几千万更令她雀跃。
她迷恋这种游戏,不是因为想死——恰恰相反,是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不会死。
弹巢有六个孔,只装一颗子弹,六分之一的概率。听起来像赌命,但林懿从来不赌。
她记得子弹的位置,记得弹仓旋转的圈数。这不是运气游戏,是数字。
是用一颗子弹的机会,欣赏别人以为她在赌命时的恐慌表情,获得这世界上最本能的关心。
她痴迷于扣动扳机时,旁人骤缩的瞳孔,那是比子弹穿击更真实的触感。
当枪口抵住太阳穴,当冷冰冰的金属贴着皮肤,当扳机响动的那一瞬。
她才是活着的。
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活着。
她曾把这种活着的快感寄托于一个人。
她相信她,相信到愿意放弃一切后路,当着对方的面,不进行任何能“逃避”死亡的计算,直接玩俄罗斯轮盘赌命。
可在那座教堂神圣的十字架前,裴元序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道:“幼稚。”
那位人前温柔善良的大小姐,最后留给她的,只有熟视无睹的眼神,和上位者爱答不理的“怜悯”。
“伪善者!”林懿低声暗骂。
银发**地披在后背,她盯着镜中切着牙的自己,指甲死掐着冷硬的手枪表面。
她回忆着那人温润如玉的面容,以及她曾背叛过自己的那个夜晚。
当初差点让自己滚出林家的人,不就是裴元序么?
“可惜。”林懿轻叹,指尖摩挲着左轮手枪的弹仓,那颗未击发的子弹静静停驻,犹如被冻结的恨意。
“我回来了。”她挑唇笑了,“这颗……得留给更值得的人。”
她将子弹退出弹巢,披上浴袍,随手拉下一条毛巾,转身径直走向书房。
书桌上放着半杯红酒,电脑屏幕亮起,林懿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坐在软椅上观看实时监控。
画面分割成六块:林家庄园的玫瑰园、主宴会厅、主书房、车库,以及,林序秋的卧室,和她的地下室小天地。
林懿饶有兴趣地点开车库监控窗口,一排排豪车整齐划一,摆放得像是个琳琅满目的车展。
除了那几辆管家专用的宾利,其余的几乎全是跑车,足以看出车库主人爱玩的天性。
甚至是……挥霍无度。明明连驾照都没考。
不过林懿的注意力可不在这些跑车身上,而是那辆被铁架包装好的“黑王蛇”机车。
那是一辆改装过的宝马S 1000 RR,“黑王蛇”这个名字,自然是林序秋给取的。
林懿只觉得幼稚得要死,四年不见了跟没长大似的。
但,谁让她是林序秋的“姐姐”。
用点小礼物讨妹妹欢心,好换取谈判继承权的切口,还是挺划算的。
不过,居然还没拆吗?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十八岁礼物呢,我的好妹妹……
林懿托着腮,左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鼠标,满脸无趣地望着监控画面。
稍顷,她点开桌面上的加密文件,里面是东林集团近四年的财报,再者是一份标红的法律文件:《东林集团继承人指定协议》。
滚动到尾页,一项条款用黑体加粗:
【林序秋为东林集团唯一法定继承人,继承比例:100%。】
白纸黑字,刺痛着眼球的每一根神经,仿佛在告诉她,四年前林序秋塞进她手里的那份“遗嘱”,仅仅是欺骗而已。
当时,林序秋让她放心,亲口承诺:“继承权我们平分。”甚至将她抱入怀中好生安慰。
“呵……”林懿冷嗤一声,扫视一眼文件底下的落款日期,“跟遗嘱都是同一天立的啊。”
“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呢?”林懿笑容玩味,眼眸中渐渐凝聚起一团激奋的光。
她拎起高脚杯,慢悠悠地抿下一口,切换电脑另一个窗口,调出林序秋书房的实时监控。
画面里,林序秋正横躺在宫廷椅上,黑色睡袍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的长腿搭在宫廷椅扶手,晃啊晃的。
她似乎在看电视,一手横屏举着手机,一手把玩着一条细长的黑王蛇。
蛇攀附在她腕上,头慢慢滑动,偶尔,林序秋会轻轻用指腹回应蛇的触动。
这种蛇无毒,通体全黑,鳞片泛着五彩斑斓的光泽,在她手里,跟一根略粗的数据线没什么差别。
看样子挺悠闲嘛。
林懿咂着舌头上的红酒香,眯起眼,缓慢地举起枪,隔着屏幕对准了监控中林序秋的眉心。
“妹妹。”她轻声道,“不好意思,你这一场戏,我接了。”
然而下一秒,屏幕那边的林序秋,忽而低头笑了。
林懿降下枪口,眼睁睁看着林序秋抬眼,目光直逼摄像头,精准无误地与她对视。
那头的人放下手机,抚摸着手间的黑王蛇,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三个字:
“我、等、你。”
顿时,林懿的瞳孔急剧收缩,骤然顿住了动作。
难不成妹妹刚刚,看的不是电视,是监控??!!
与此同时,黑王蛇昂起头部,对准角落里的摄像头,猛地张开下颌,两排细密尖锐的牙活像是要将对面的人生生吞下。
见状,林序秋却笑了。
她的指尖不紧不慢地抵上蛇的头顶和下颌,力道之轻,像在触摸,但又迫使它合上了嘴。
黑王蛇扭动身躯,肌肉绷紧,不停抖尾,可始终挣脱不开她看似随意的钳制。
“急什么?”林序秋懒洋洋地开口,好似面对的不过是个闹脾气的小孩。
指腹摩挲过蛇头,顺着蛇冰冷滑腻的脊背往下,蛇这才逐渐安静下来,盘回她的手腕,认命般收起攻势。
林序秋没再管摄像头那边的人是什么表情,她拿起倒扣在小腹上的手机,双腿往宫廷椅下一滑,顺势起身。
手机揣进睡袍口袋里,她握着黑王蛇走向书房门口。
出门之际,她回头,对着角落里暗暗的红光,wink的同时打了个响指。
“走啦。”她说。
与其他富N代相比,林序秋庆生的方式一向很简单。
没有热烈的派对,只是约上好友吃顿晚餐,切个生日蛋糕,再小酌几杯玩些游戏,这场“生日宴”算是过去了。
送裴元序与江礼然回家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江礼然醉倒在裴元序肩头,即便有庄园里的侍者扶住她,她也依旧黏在裴元序身上。
“我们走啦~”裴元序站在开启的车门前,笑盈盈地朝林序秋挥手,“你记得好好睡觉,少抽烟。”
“行,你们快回去吧,注意安全。”林序秋应付着道别,看前方那两人亲昵得如同做了情侣一般,不由得露出一抹姨母笑。
望着车渐渐驶出庄园大门,消失于树林间,林序秋背过身,在疏鸟啭鸣中步入了城堡内部。
地下室里,茶几上的空酒瓶已收拾干净,林序秋陷进墙角的真皮沙发中,面前是一块背对着监控摄像头的显示屏。
屏幕的光爬上她脸庞,于眼底灌入一块蓝,显得四周更加阴暗。
监控定格在林懿举枪的那一秒,银发配黑枪,美得刺眼,又挪不开眼。
“大小姐,要切断她的访问权限吗?”角落的阴影里,梁管事的声音如魂魄般浮来。
“不用。”林序秋玩弄着怀表链条,视线未移半分,“让她看。毕竟……”
她偏头瞥向梁管事,讥笑:“监视人的快感,你不是最清楚么?”
室内陡然静默,梁管事站姿挺拔,却自知理亏,低下眼眸。
林序秋没兴趣“听”她的沉默,连看都不看了。
对母亲安插在身边十八年的眼线,哪还需要耐心?
“你说……”林序秋盯着监控,怀表“咔哒”一响,打开,又合上,“为了钱,她这次是不是不得不回来了?”
回应她的,仍旧是沉默。
看来这位“忠心耿耿”的梁管事,早就已知晓,她要把100%继承权让位给林懿的事了。
林序秋翘起二郎腿,全然放松姿态:“放心,继承权的事我已经跟母亲大人商量过了,演戏而已。”
她看向梁管事,眼神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该付的责任,我逃不掉的,不是么?”
素来沉着克制的梁管事倏然闭眼,倒吸凉气,气声隐隐约约。
她咽了咽喉头,望着地板,豁出去般开口:“大小姐,我只是担心您。”
“哦?担心?”林序秋压低眉头,“你和母亲大人二十四小时监视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
“大小姐,我的责任就是,保护您、帮助您。还有……”
尾音拖长着,梁管事与大小姐眼神交汇,放低了声音:“保证您的自由。”
自由。
这二字,砰地撞进林序秋胸口,碰得她一怔。
“梁管事。”林序秋坐直身,直截了当地问她,“谁才是你的雇主?”
怀表内部的齿轮转动,在某个节点契合,唯等它往哪边滚。
梁管事隐在黑暗里,唇角微勾,郑重地道:“大小姐,您知道的,我待在您身边的时间,比待在夫人身边更久。”
闻言,林序秋黑漆漆的眸中,乍然闪过一丝银亮的色彩。
“有意思。”林序秋赞许地笑了,勾勾手指,“手伸出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梁管事迈步,林序秋指尖一挑,怀表随着链条晃荡。
荡着,落进梁管事下低的掌心。
“20号晚上,把这个交给林懿。”
林序秋后脑抵在沙发靠背,懒懒地掀起眼皮:“顺便教她,怎么做好一个贴身管家。”
“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清楚了吗?”
梁管事低头,怀表链从掌边滑落,森冷的触感。
她心知肚明,这块雪山怀表,大小姐也曾有一枚。
而那枚,早被大小姐拆卸掉GPS定位装置,放进了如今这块里。
梁管事攥紧怀表,点头:“是,小姐。”
手指绕上梁管事掌边的怀表链,林序秋笑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让她当我的贴身管家?”
“我的职责是,履行雇主的一切需求。多做,少问。”
“阿梁……”林序秋歪头,猛地绞紧链条,扯得梁管事一个踉跄,“你以前可没这么‘体贴’。”
梁管事微仰起头,保持着变扭的欠身姿势,被迫对上大小姐的目光:“所有礼物,都是有代价的。”
“我付得起。”林序秋甩下怀表链,倒进沙发里。
她脚尖轻点着茶几,“但要是让我发现你还在向母亲大人汇报,你知道后果。”
“听说……你有个住院的妹妹?”林序秋似笑非笑。
“是。”梁管事指节蜷缩,坦白:“她跟您……一样大。林董也在帮忙治疗。”
“三年前那场车祸后,她一直没醒过来吧?”林序秋敲击着沙发扶手,咚咚声闷闷的,“你猜,为什么?”
梁管事双手交叠,颔首:“这就是我忠于您的原因。”
林序秋轻笑一声,停下敲动:“阿梁,你很聪明。”
“我还以为你跟‘某些人’一样,三四年了,都还没发现呢。”
雇主这话显然意有所指,梁管事微笑道:“三个月后,我会让这里变成您的天堂,让您真正步入十八岁。”
话音未落,她便按住一侧的衣襟,鞠躬的弧度尽显诚意。
“十八岁啊……”林序秋语气稍稍惆怅,而后话锋一转,“我要的是结果,不是时间。”
屏幕切换到实时监控,林序秋目不转睛地望着,无意识撕咬着嘴皮。
林懿正坐在客厅,一头银丝垂落在她脸旁,棉质手帕抹过左轮手枪,一丝不苟。
半晌,她抬头,视线似有似无地定在摄像头上。
林序秋瞄着监控右下角的时间。
2020/9/18 6:5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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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18 6:54:25
2020/9/18 6:54:26
在时刻跳转到2020/9/18 6:54:27时,监控画面中的人骤然移开了视线。
转而垂下眼,用手帕继续擦拭着手中那把左轮手枪。
“终于发现了啊……”
屏幕的冷光,映着林序秋勾起的嘴角,嘭起的卧蚕。
“我的好姐姐。”
她倾身,十指交扣在颌前:“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
“记不记得那场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