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怎么还没死?
陈弛低头俯视身下,确实是密密麻麻的鱼头人和朝天长戟刺。
江稚羽控着藤蔓把陈弛在空中甩了甩,或许是甩得太狠,或许是日光太刺眼,陈弛晕乎乎的。
她一落到楼顶就控着精神体把这家伙吊回来了。这家伙还在想哨兵的一万种光荣死法呢?
陈弛晕头转向地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藤蔓,又晕头转向地发现了楼顶上捂着腰伤直勾勾盯视着他的少女向导,知晓方才的举动有多不该。
身为哨兵明明接受了向导的指挥,却还能犯出这种毁灭性的低级错误。
战场不是儿戏,就算污染区内的生态规则有多么离谱和荒谬,都不该因为一人失责而葬送一个团队。
更何况现在愿意进污染区同哨兵并肩作战的向导本就稀缺难得,他实在不该得意忘形。
“好向导,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吧。我保证我再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江稚羽大度地把他提回来。
死里逃生的陈弛端正态度,郑重地和她道谢:“谢谢你,接下来的行动我都听你的,保证再也不出任何差错!”
江稚羽满意地点点头:“既然摸清了门道,我们去小镇上找找分散的队友。”
“好!”
有了陈弛这样身手敏捷的哨兵带着,江稚羽再也无需自己一座一座地翻屋顶。只几个起落,便攀住墙头,发现了墙角处被鱼头人围困的两个哨兵。
他们背对背,拿着长戟正与密密麻麻涌来的鱼头人厮打,戟棍一横,一甩,两颗鱼头人的脑袋落地,然而身子执着地向前探去,长戟还在鱼鳍化成的手里,止不住朝前挥砍。
一人侧身躲避,眼见挥下来的刀刃要扎到队友,迫不得已拧棍去挡,但挡这一下又让他损失了进攻时机,两片寒光闪闪的刃片破空滑下来,在他肩胛骨上开了一道十厘米的口子。
“我是向导。”
两名哨兵分神抬眼,看到墙壁上攀着的哨兵,手中抱着一名少女。
“鱼头人会探测到人的思考,你们找准时机停止思考,原地站着,大脑放空。什么都不要想。相信我,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两名哨兵对视一眼,一人出声询问:“听到了吗?”
“听到了。横竖都是死,赌一把。”
受伤的哨兵抱头一蹲,另一名横着高举戟棍,将他往身后一挡,闭眼。同时凝神。
“铿。”
鱼头人的铁戟敲在了戟棍上。
铁戟离开铁棍。
铁戟并没有刺过来。
“我来吸引它们,你去救人。”
江稚羽用藤蔓缠住墙壁上的横梁,缠住自己的腰,把自己缓缓垂放下去。像一根葫芦藤上结出来的葫芦,悬在在两堵墙壁的正中央。
底下鱼头人围拢过来,拄着长戟,摩肩接踵、挨挨挤挤。
江稚羽陷入思考。
你们鱼头人为什么不生活在水里?岸上不干吗?
你们在水里用鳃呼吸,上了岸用什么呼吸?你们的死鱼眼在水里能看到水吗?
底下鱼头人开始聚拢,逐渐骚动起来。
你们平时睡觉吗?工作时会摸鱼吗?同事思考时会捅死同事吗?
鱼头人一波又一波地围拢过来,陈弛趁鱼头人调转目标,朝江稚羽的方向聚集而去的间隙,跳下墙头,扶住那名受伤的哨兵,把他带上了较为安全的楼顶。
另一名随即跟上来,帮队友包扎伤处。陈弛再度折返,把江稚羽接回来。
两名哨兵在原地稍作休整,目视着这名年纪不大的少女向导,眼底满是浓浓的敬意,“谢谢向导,你救了我们。”
“现在你们知道了鱼头人的攻击规则。”江稚羽挑着眉,嗓音清亮,“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去救更多人吗?”
“当然!服从一切指令。”
四人相约此地为集合点,随后分组行动出发去寻找更多四散小镇里的队友。
最终,当小镇里四散各处的哨兵们回到这里集合时,东南方的天空升起一束红色的火光,在昏黄的天空中嘭地炸开来。
信号弹!——集合的讯息。
江稚羽与陈弛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一个字。
走!
江邢夜已经集结了三十几多名哨兵,在远离城镇的荒远郊区建了临时指挥所,现下正在召集四散在各地的残兵部将。
日益发达的科研技术不仅大大改良作战武器,先进材料的研发也为临时基地带来更坚固的碉堡。
污染区内的生物运行规则千奇百怪,且多数需要置身污染区内才能理解。哨兵们往往需要一个临时庇护所来集合,制定出高效的战斗方案,保证以最低伤亡率完成任务。
临时指挥所处在郊区的一个山丘上,透明的顶斜插入地里,延伸至地下。一层可全方位视察周边环境,二层深入地下,增强隐蔽性。
指挥部外的鱼头人骚动不停,一圈、一圈、一圈地围堵着小山丘。拿长戟不停地戳着地的,捅穿别人的身体的,拥挤着堆成人墙的,使劲捶击碉堡的,翻滚着从坡上落下来的……
海浪一样,前面的倒了,后面的踩上去,堆堆叠叠,长戟满地,鱼头人满地。
信号弹燃放后,已经有不少哨兵集结而来,堡垒内部不断投出炸弹,在密密麻麻的鱼头人的围猎中炸开一条路,供哨兵进入堡垒内部。
当然,也有倒霉的哨兵失足落入这片鱼头人海里,被锋利的长戟捅穿,淹没。
不多时,堡垒内集合了六十多名哨兵。
江邢夜还没看到自家妹妹的身影,但此刻他抽不出身来寻。集合来的哨兵带来了各个方位的资料和讯息,诸多有关鱼头人世界的规则猜想还等待整理。
“以堡垒为中心,西部是一片森林,西北有村镇。东北、西南都是荒地。有三名哨兵在东南侦测到了‘门’的讯息。”
“东南是什么地形?”
“海岸线。距离堡垒大约3公里。”
“捕捉到海洋上方有智慧生物的讯息。强度较大,那里大概就是‘门’了。”
“继续监测。”
“有人说在西北村镇发现一名向导。”
“向导呢?”江邢夜猛地拍桌而起,揪他衣领:“向导你都能跟丢?”
“对不起江队。”
“还有没有人看见向导?”
“江队,来了。向导来了。”
江邢夜冲上一层,拿起瞭望镜,远远地看见西北处的城墙上,有一……不,竟有一队的哨兵!
那群哨兵围了一个圈,应该在制定进入指挥所的方案,虽未看到江稚羽的身影,但他无端确信,他妹妹就在那群哨兵里。
“记住。所有人、每个人,全部人、一律不能出现失误。”江稚羽略带稚嫩的嗓音与专注的神色拼在一起,像极了板着脸装严肃的小大人。但周身围着的哨兵无一敢对她不敬。
他们还没忘记刚刚向导出入村镇如入无人之境,带领他们地从鱼头人的眼皮底下毫发无伤出来的场景。
“按照刚刚的队形排好,不要分神思考。脑子里只能有我的讯息。”
“江向导,指挥部放了一颗信号弹。”一个哨兵说。
江稚羽闻言,缓缓站起来,走出这群哨兵的包围。
她静静地望向指挥部。
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正在看着她。
江稚羽并起两只手指,缓缓放到右耳上方。点了点。
比了个停止的手势。
江邢夜笑了。
两分钟后,原本蜂拥着包围了碉堡的鱼头人海,骚动的声响逐渐小下来。
没有鱼头人再往小山丘上一层一层地叠上去。没有再拿长戟不停戳地,没有再捅穿别人,人墙倒了下来,使劲捶击碉堡的声音轻了,翻滚着从坡上落下来的,也没了动静……
前面的倒了,后面不再踩上去。
海浪在平息。
计划启动。
这时候向导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按住其中一人的眉心,便能调控他的五感,这一队哨兵,后面的人伸手搭上前面人的肩膀,一人搭着一个人,低头。
二十多人排成一列长长的队伍。由于他们都有身体接触,江稚羽可以封闭他们所有人的感官。
视线模糊,眼前白茫茫一片。耳朵里没有任何声音,周身一片宁静,风拂过耳畔,全听不见。迟钝的触觉、无味的味觉和嗅觉。
感官封闭后,他们几乎不再受外界影响。
静心。
凝神。
江稚羽站在队伍第一名,陈弛搭着她的肩。
藤蔓在她周身环绕,推开鱼头人。一只,两只,三只……
她不需要思考接下来要往左走还是往右走,直走就是了。
藤蔓会为她推开、顶开、甩开前方一切杂物。
哨兵们不需要思考接下来要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搭着队友的肩膀,跟着前面的人走就是了。
他们的向导会带领他们前进。
江稚羽用精神力,在所有哨兵的脑子里。不停地投放着讯息。
此刻,他们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他们的意识长出了手,紧紧抓着这句话。
我们会出去。
我们会出去。
所有哨兵都在默念这句话。
我们会出去。
队伍在匀速前进,在鱼头人组成的浩瀚海洋里,缓慢地前进、前进、前进……
江稚羽目光紧紧盯着指挥部。
她的脑子里也只有一句话。
哥哥,等我。
……
哨兵全都安然无恙地走进来。大门关闭的一刹那。指挥部里,一颗惊雷炸响——
“向导万岁!”
雷鸣般的掌声。江稚羽被高高抛起,稳稳接住。
“服了吗?哥。”江稚羽挑眉,一脸小人得志的笑。
“服服服。”江邢夜笑得有些无奈,“没你有能耐。我以头抢地,我三叩九拜,我甘拜下风。”
“下次还带我玩吗?”
江邢夜的笑容立马收回,冷脸:“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江稚羽:“……”撤回一个煽情。
现如今,该找离开污染区的方法了。
大家的思维一动,碉堡外的鱼头人海又波涛汹涌地滚动起来。
江邢夜继续听着手下的侦测结果,有了江稚羽这一提点,所有线索都明晰起来。
东南方向有智慧生物,却不会遭到鱼头人的攻击。那这只智慧生物很大可能就是污染区统领鱼头人的“主”了。
污染区内原本只有“主”会思考,所以鱼头人会自发攻击外来的思考者。
但,既然我们和“主”都会思考,倘若鱼头人认错“主”,又是否会转变攻击对象?
江邢夜“请”了一只鱼头人进来试验。
所有哨兵集中站在西北方,可怜的鱼头人一被放进指挥所,就被没收了长戟。
一个铁桶从天而降,扣住鱼头。
铁桶旋转。鱼头人旋转。一圈,两圈,三圈……
“梆——”
江稚羽补了一锤。清脆无比的。
大家笑成一团。
将鱼头人面朝东南方向,拿走铁桶。
鱼头人原地不动。
江邢夜皱眉,推论不对?思考内容不够深刻?还是“主”实际上在用别的什么手段操控它?
鱼头人又动了,竟向着东南方向走动起来,碰到墙壁。直挺挺地贴在墙壁上,鱼眼呆滞,鱼头顶着墙壁走。
大家伙又笑乱成一团。
“好了,该干活了。”江邢夜清嗓,摆出战略部部长的威态。
改造指挥部碉堡的新图纸落成,大家有条不紊的运作起这颗共同的大脑。
一层八面开门,旋转门。
把好朋友转进来,盖帽、旋转、敲打。
接受新“主”的“洗礼”之后,再转出去。
转出去的鱼头人变成了逆行的异类,艰难地穿行在扑过来的浪潮里,瞬间被淹没。
但浪潮褪去后,它们又瞪着鱼目,姿态僵硬地爬起来,目标明确地朝东南方走去。
虽然八扇旋转门同时工作已经够高效了,但仍架不住鱼头人数量庞大。光是内层疏导,就干了三个小时。好在哨兵们玩的乐此不疲。
东南方向,那只智慧生物的消息越来越弱。
五个小时后,所有的哨兵齐齐出动。这座蛰伏的新“主”吐出一支接一支的箭矢,八十来道残影时散时聚,朝这个污染区的出口驰骋而去。
他们速度飞快,跳跃、砍杀、轰炸、沿途的鱼头人飞起,变成碎块,落下。
W809长久的白日要结束了,太阳倾斜下来,将他们的影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