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云战死,杨复瑾派去杨南城接手西北边军,自此,西北沦为杨复瑾的囊中物。
他与李陵共谋,若西北事成,军权归他,李陵要庸野及其以东那边的土地。
西北辽阔,庸野以东不过是巴掌大的地方,百姓以捞玉为生,无矿无盐,无利可图,杨复瑾应下。
只要军权在他手中,即使以后想要夺回那块地方,也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西北事定后,卢昶在岭南的动作也终于被派去的暗探一一报了上来。
当年两手空空被打发到这荒蛮地的小子,如今竟取代冯家,成为岭南的新主人了。
杨复瑾命冯季动手,誓要把失去的港口夺回来,可惜冯季不理会他了,送去的密信统统烧成灰烬,再无下文。
当知道冯家这棵大树倒下时,杨复瑾才反应过来,他当初放卢昶回西北,原来是养虎为患啊!
当初听信元诚这奸人的话,让他去岭南,终究中了元诚诡计!
死了一个李暮云,又来一个卢昶,杨复瑾不愿重蹈覆辙,再等他势大,变成另一个李暮云那可就不好了。
思及此,他又有对策。
西北战事又起的消息传到岭南时,卢昶想写信给暮云,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不知战况,亦帮不上什么,还是莫要扰她。
那日,静婉从石渔城回来,才到宅子门口,便有一人扑来。
她先闻到的是她身上的血腥味,浓重得让人心慌。
仆人跑来扶住了她,静婉抬头看,一时震惊,脱口喊道:“无瑕!”
无瑕坚持不了了,倒在地上,静婉扑过去,抱住了她,神色慌张喊她:“无瑕,醒醒!快醒醒!”
无瑕勉强睁开眼,终于确定是她后,她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来:“交……交给公子。”
等交代完她才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已是晚上了。
睁眼便见静婉坐在床沿担忧地看着她,低头一看,身上的伤口都已处理过,一圈圈白布裹在腹上,中间还有渗透出来的血迹。
“唉,你别动,想要什么我给你拿。”
静婉按住了她,不许她起来:“虽说没伤到要处,可大夫说伤口太深,要好好修养。”
无瑕问她,公子在哪?
说到这儿,静婉安慰她:“我把信拿给他了,他看后就说要去书房待一会儿,现下还没出来。”
她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应该是不好的事,表哥看后,脸上血色褪去,霎那间就白了,他说要去书房待一会儿。
静婉担心,却还是点头,让他离开。
无瑕道:“你去看看公子吧?”
静婉不解,疑惑看她,却见无瑕把头撇向一侧,肩膀忍不住在颤抖,泣声传来,静婉震惊。
心里那股不安愈攒愈多,她声音也开始抖了起来:“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我去看看表哥。”
她脚步慌乱,来到书房门口时,房门紧闭,她敲了敲门:“表哥?”
里面无人回应。
静婉推门进去,屋内黑暗,一盏油灯都未点,像是没有人在。
她环视一周,书桌处有道黑色的身影。
“怎么不点灯呢,天都黑了。”说着,她就要去取打火石,却听卢昶道:“别点,静婉,别点。”
言语悲切,静婉听出来了,表哥哭了。
无瑕在哭,表哥也在哭,到底怎么了?
静婉把打火石放在桌子上,摸黑去卢昶那处,却听他道:“静婉,长公主走了。”
她开始是没听明白的:“嗯?表哥,你在说什么啊?”
卢昶忍不住了,他哭出声来,道:“长公主战死沙场了。”
静婉停下脚步,她还没走到卢昶身边。
“怎么可能?”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长公主怎么会死?
卢昶拿着那封信,信封上还沾着李暮云的血,眼泪落在上面,血水一化,浸透到了里处。
静婉慢慢走近卢昶,她拿起那封信,上头只有几行字。
长公主在西北行军多年,她性子彪悍急躁,莽者风气越重,却让人忘了她亦是出身皇族,受的是公主教养,自小便有儒家名士为她老师。
铁画银钩之中,她问卢昶:
“数我西北,多慷慨报国者,多捐躯殉国者,试问君是何种人物?”
试问君是何种人物?
卢昶亦问自己,他是何种人物!?
静婉摇摇头,依旧不敢相信,卢昶泣道:“公孙嘉道带无瑕来的岭南,他先到石渔镇寻我,将西北种种告知于我,静婉,暮云姐姐真的走了!”
像是喘不过气一样,静婉一手勉强撑在桌上,才不致于倒地。
怎么会……怎么会……她是无所不惧的长公主啊,她怎么会死呢!
她低头,看向卢昶。
他终忍不住,一把搂来静婉,抱着她的腰,如孩童一般大哭起来。
他搂得很紧,眼泪灼热,静婉知道,表哥又失了一个亲人了。
她回抱过去,搂着表哥颤动的肩,让他好好哭上一场。
她的泪水,也一滴,一滴,落在表哥背上。
卢昶抱了她很长时间,得知无瑕醒来时,他带静婉过去。
无瑕看了一眼静婉:“你先出去。”
静婉点点头:“那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等她出去了,无瑕才将西北隐情一点一点告知卢昶。
“我一直在阿尔哈部待着,周边羌人确实慢慢强大起来,可是,他们还没强大到能与西北边军抗衡的地步。”
“我逃到雁州后,遇到公孙嘉道,那时我负伤严重,他带我南下,路上他告诉我,杨复瑾命二州开了关口,让数万士兵北上,我才知道公主猜测得没错,在西北为乱的不是羌人,而是自己人,他们所为,不过是要围猎公主,夺她兵权!”
“殿下……是被秦子游杀的!秦子游……那是汝南王的人啊!殿下是被他们杀害的!”
她又想起了李暮云死前一幕,她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却还往前冲……
只要一想,心痛更甚,她把枕巾都哭湿了。
卢昶一直没说话,唯有走前,他道:“所有的仇,我都会还回去的!”
静婉蹲在小火炉前,明明有奴仆照看,她还是坐在旁边,抱着双膝发呆。
身子一动,她回头,是卢昶抱她起来。
静婉搂住了卢昶的颈看他,他眼睛还有些红,还是今早敷过热水才好些。
她亲了亲卢昶的眼睛,以作安抚,卢昶终于有些笑意,回了她一个长长的吻。
自无瑕来后,平都也来圣旨,要卢昶即刻回都,不得耽误。
卢昶冷然,将圣旨投于火焰之中。
他是卢值的儿子,他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修筑水寨,训练水军还不够,卢昶继续在岭南招兵买马,训练军队,他要彻底把岭南打造成一个坚固的铁笼子。
当一船船兵器运到岭南时,卢昶在古津港见到了甲板上熟悉的老友——李徵。
当年在剑川时,卢昶便听李徵之言,杨复瑾派去的王缗正为剑川铜矿而来。
铁矿本为朝廷所有,可杨复瑾欲贪污了这铁矿,命王缗将其私售于商人。
李徵以商人之名义把铁矿截了下来。
后来,卢昶带着岭南山民开垦山地,所用到的大量铁器皆是由李徵派人运来,水军兴起,他又招兵买马欲增岭南兵员,所需兵器皆由李徵提供。
皆是早已谋划好的,只是等待一个机会。
李徵下了甲板,第一句话便是:“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卢昶邀他到金宁说话,李徵摆手拒绝:“天子下诏,宗室立即回都。”
卢昶担心:“恐不是天子意思。若贸然回去,便成了瓮中之鳖。”
李徵摇摇头,轻笑道:“无论如何,我总归是李家人。只是我能回,你却不能!无论如何都不能!”
卢昶道:“我知道!”
他们才相聚一会儿,便要分开。
李徵站在甲板上,船只又往西行而去,远去的人儿越来越小,到了天际,连船也看不见了。
时局变动,谁知道各自归处?
当年雁城一别,卢昶亦不曾想到,那是与李暮云的最后一面。
静婉坐于露台发呆,膝上是好动的阿狸,若不是主人抱住了它,早不知跑去哪里玩了。
从李暮云走后,她就经常发呆。
上次见她还是在平都,她带着军队匆匆走过,静婉甚至没能见她一面。
不过即便见着了,殿下也不认识她,对于长公主来说,她不过是西北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百姓罢了。
她不曾认识自己。
静婉能见到她,还是因为元诚。
她到彭诚卖玉,正好遇见元诚,元诚请她去吃饭,黄昏时,二人走至望月楼下。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对她笑道:“喏,那便是长公主。”
她惊诧看去,一女子青丝垂背,以鱼骨簪挽发,她正懒洋洋地喝着酒。
后来几次,她路过彭城,会特意抬头看向望月楼,有时会见着她,有时那里空空。
原来这便是公主殿下!
她很美,眉宇间是英气勃发,是姑娘家少有的俊美。
沉浸在过去,发现卢昶来时,她已落入表哥怀抱。
先上来的是一个缠绵的吻,静婉闭眼回应,这段时间,他们格外喜欢这种亲密,她已然熟悉。
“想什么?”他来了许久,她却一直没有发现。
静婉微微喘气:“想西北了。”
卢昶明白她的意思,再深吻回去:“我们会回去的。”
他抱起静婉,一起回了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