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又起战事,身处平都的元诚接到暮云送来的密信,她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要他继续留在平都,监督南边动向。
元诚知道她一向有手段,虽性子急躁,可多年历练总算有长进,胆子也足够大,非寻常人能比,何况身边的将领也是有勇有谋,该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境。
天边云如黑墨,风卷而翻滚,压得人心头沉沉,也让他心生不安。
快要变天了。
浣衣司的宫人忙出来收拾衣服,一件紫色云纱裙在宫女手中随风翻飞,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羌人几番出没,又再次消失于虎牢山后,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前几次攻击虎牢关又是为何?暮云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西北那么多年,如何不熟悉这些外族脾性,哪个不是有目的而来。
暮云再次亲巡虎牢山,去到后只能看见他们曾在山上安营扎寨的痕迹,却再无踪迹可寻。
如大海中掉落一滴水一样,激荡起一点点的水波,最终融于海中,找不到痕迹。
可还是出事了。
边地有村庄被袭,整村人都毁于烈火之中,村头的碑上留了四个字“卢姓该死”。
暮云看着那石碑,其以血成书,恍若当年,也曾有村子被戎人这样毁灭。
这是西戎的手笔!
可当年师父早灭了戎人,即便有残余,也不再敢再度奉阴山,如今怎么又敢来了?难道是羌人故意借西戎的名义来作祟的?
大火烧毁的这个村子里,有许多男子在外为兵,死的俱是他们的妻子儿女。
士兵悲痛,成群跪在暮云帐前,以求出兵攻打戎人。
郭舒年直觉不对,欲要按兵不动,他劝暮云:“西北边地实在广大,戎人位置不明,殿下要带兵去哪里打他们?”
暮云怎么不知,只是听着士兵悲痛的哀嚎,于心不忍:“总劝他们再忍忍,可弑亲之仇谁能忍?再按兵不动,恐要寒了将士的心!”
她说的亦有理,只是郭舒年道:“属下带兵去,殿下莫要离开虎牢关!”
他带兵出关,顺着百姓指的方向走,可除了吃剩下的羊骨和还有残烬的火堆外,别我所获。
他们像是知道自己会来一样,早早得了风声,他还未到,人就跑了。
难道军中有奸细?
郭舒年心中一沉,带兵回去后,他在马厩喂马,手里拿着干草,却无心思放在马嘴边,诱得那马儿伸长了脖子吃那干草。
仔细把军中人都想了个遍,没有一个有叛变的可能,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若是疑心错了了,岂不是动摇军心,惹得他们兄弟离心,何况他并无半点证据,只是有些疑心罢了。
一旁的马蹄声惊动了郭舒年,他回头一看,是秦子游牵马过来,当下严厉地看着来人,怒斥道:“回柳营去,无事不可到帅帐附近逗留!”
秦子游不畏他,悠悠然然地给马儿系好缰绳后才拍拍手,道:“我也不想来这儿,可马厩就在这里,我不来这里拴马,将军倒是告诉我要去哪里?”
郭舒年最恨这些平都人,已投胎到富贵人家了还不知足,还要如蠹虫一样来西北,继续啃食这片好不容易安宁富庶的土地。
若是范爽在此,定要先一拳打上去再说。可郭舒年从来稳重,即便年轻,可三思而后行是他一向履行的人生宗旨,当下,也只木着脸道一句“离开”。
秦子游哼笑一声,没再说话。
他依旧在柳营日复一日做着一样的事,练武、磨剑,可这几日,秦子游觉得有些不对。
有人在盯着他,一举一动都被关注,连吃饭睡觉都盯着。
他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又有一个村子惨遭祸事了,这回不是火烧,而是刀屠。
全村百十口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连才出生的婴儿也不能幸免,有怀胎九月的妇人被划开了肚子,生生疼死过去。
其情况之可怖,连当日去查看村子情况的士兵也受不住,当场呕吐。
这两个村子都在奉阴山大草原附近,暮云特地调了数千士兵前往奉阴山大草原附近的村庄驻扎,以免戎人再袭。
郭舒年亲自布防,安排好一切后,他带了二十士兵欲返虎牢关。
可是一连五日过去,郭舒年一行人仍未回来,奉阴山大草原离虎牢关不远,四日便能往返一趟,如今五日过去还没有消息,暮云察觉不妙,要范爽带兵去找,可范爽才出去半日就回来了,他发指眦裂冲向暮云的帅帐,嚎哭道:“殿下,郭舒年那小子被戎人害了,您快去看看啊!”
暮云冲了出去,撞翻半张桌子,军文倒了一地,无人再管。
连同郭舒年在内的二十的西北将士的头颅被依次放于虎牢关外的官道上,杀他们的人知道,西北士兵会走这条路发现他们的。
每个士兵的左眼都被挖了出来,这是戎人的习惯,他们会把敌人的左眼挖出来扔到山中喂狼。
范爽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喜欢动手,暮云更是,对士兵们多以严苛,可郭舒年不同,他为人稳重,多爱护士兵,多以宽容待人,除了元诚,他最受西北士兵们爱戴,军中许多人视他为兄长。
看到郭舒年的头颅就摆在自己面前,士兵们当即跪地,悲痛嚎哭。
这段时间真是流了太多眼泪了。
暮云抚过他冰冷的脸庞,阖上他的眼睛。
她杀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早不会难过了。
可现在,为什么心还那么痛?
她记得元诚离开岭南的那一年,元日之时,本以为要一人喝酒而过,却没想到他拎着一壶酒来她府上:“殿下今日可要作陪?”
他看到元诚送她生辰礼后,在之后的每个生辰,他也要送些小玩意。
可能也昂贵,可能也受女子喜欢。
她明白他的意思,几次刻意避开,他明白过来,只守着为人臣的本分,再不越界。
郭舒年,西北鹿丰人,双亲早死于战场,未曾娶妻生子,终卒于二十五。
郭舒年遇害的消息传到军营后,士兵哗然,一个士兵急急离开,却被秦子游挡了道,从此,军中再无此人出现。
自打郭舒年遇害,无论戎人羌人,又无了踪影,西北看似安定了三月,可三个月之后,于深夜之时,西北十二关狼烟四起,烽火把战事传递到整个大地。
万余名羌人翻过虎牢山,直往虎牢关打来,不敌从前的小打小闹,上万羌敌的铁骑踏破虎牢关,守关将领傅灿不敌羌人,战死沙场。
暮云点兵五万人马,从彭城赶至西边,与敌人一番厮杀,范爽亦往西赶,欲成为暮云的第二道防线。
走之前,暮云特地带上了那位监军杨弃。
她一手便把抖着腿的老阉人提上马去:“大人不陪同着如何能‘监军’,若是失职了,杨公公岂不是要来怪罪我!”
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她实在想不到哪里来的羌敌,怎么会这样多!便是五万人也估计少了!
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绝非普通的牧人。
暮云虽不在彭城,可还是安置了自己的将领和士兵守好这西北要地,不至于让其成为中空之地。
她已经尽她的能力做好所有的安排了。
一腔热血,尽献于西北,尽献于大魏。
可命运好像是天定的,她不知道她不过是另一个卢值而已。
若你以死相抵,拼命守护这片土地,守护这片土地的百姓,可朝你背后一击的却是自己人,你又怎么会赢呢?
可她不知道,或许知道,她也只能认命。
西北三关被破,战事越发紧急,彭城不断调离军队出去,连百姓们都察觉到不对,也不敢轻易外出。
那日,秦子游本在军营,士兵告诉他,他家中有人在营外,说是家里出事了,要他回家一趟。
他知道是何意思,当下便离了军营。
长缨已坐在家里等他了。
“父王来信,不能再拖了,这几日你就要动手,我们的人会配合你拿下彭城。”
秦子游有些犹豫:“边地战事紧急,若此刻动手,恐外族入侵,误了大魏。”
长缨冷笑:“李暮云实在难缠,因为她,我父王做了多少年的局,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严厉起来很有其父的样子,权势逼人,满心算计,终失了往日灵性。
“事到如今,你只能继续入局了,秦子游,你的手早就不干净了!仅凭郭舒年的死,那位长公主就可以要你的命!”
“你为你娘和你外公想想,此战一胜,你便自由了!”
以利诱,以势逼,秦子游闭眼,狠下心来:“好!”
第二日晚,彭城寂静无声。
唯有东西南北四道门,各有声响。
当守城的将士一个个被夜袭后,终于惊动了城中其他士兵,可火把燃起的时间还是晚了。
人声顿起,城门大开,羌敌入城了!
凡在彭城的将领的妻子儿女尽数被抓,若再不投降,便要杀光全家。
有人为保亲人忍痛扔了手里的刀枪,有人以死奋力抵抗,安定多年的彭城一夜之间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