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舒年是李暮云手下一员大将,本是西北流民,因军功卓著而留于西北帅帐,他跟随暮云出生入死多年,深得其信任,与范爽的鲁莽率性不同,郭舒年长相斯文,处事认真细心,擅用计谋,元诚离开西北前,特意嘱咐郭舒年多多照看那位脾气暴躁的长公主,莫因她有公主之尊而忘记了为人臣子敢于谏言的本分。
待看到秦子游还能活着回来,郭舒年不可不震惊,思来想去,还是至帅帐中请教此事。
暮云搁下文书,道:“本是要杀了他的,可还是不忍心。”
郭舒年更好奇了:“为何不忍?”
她想起那日秦子游的话,其中几分真假不知,可话中确实有一位西北姑娘存在,或许因为捞玉,这个姑娘路过彭城,行至望月楼下,抬头看到楼上喝酒的人。
她认得那是西北的长公主,却从不曾上楼惊扰,就是这般默默抬头看她一眼,然后默默离开。
命运已然无数次有交叉,只是她不知道。
“不杀他,不过是想为我西北的姑娘留下一个心中有她的人罢了。”
这怪异的理由并不能说服郭舒年,他问,之后如何安排秦子游。
若是以往,暮云当告诉这位属下,平都人,一个都不能用!”
可秦子游的话还在影响着她,眉心有些发痛,她摆手:“你先下去,容我想想。”
郭舒年还要再辩些什么,见她实在难受,便不再多言,先退出帐外。只是,他却不想让平都的脏血污染了西北边军,便继续无视秦子游。
当听到出去巡视的骑兵名单中还是没有自己时,秦子游知道,尽管李暮云不杀他了,可她还是不信他一点。
这位公主着实有些棘手啊!他是不是要换个方向突破了。
在西北又起战乱的时候,杨复瑾并未再有向西北动兵的心思,他在雁、并二州的将领都被李暮云霍霍干净,如今,他还正需要李暮云填好西北这个坑呢!只写密信送去汝南,劝说李陵再多等些时日。
阅完杨复瑾的信,李陵嘲讽:“老阉人,想联合我夺李暮云的兵权,他也配?”
王妃熟练地叠好信件,放于火焰之上,笑道:“不管配不配,王爷都是要答应的。”
“所以我同意了,还借着这个机会把秦子游那小子安插进去。杨复瑾想一口吞下李暮云的军权,没门,我就和他玩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西北边军太多了,李暮云会成为他以后成事的一大阻碍,要早早除去才好。只是满数整个大魏,只有那杨复瑾还可利用一番,所以,当杨复瑾递来盟约时,李陵答应了。
郡王妃除了有与丈夫谋划大计的雄心壮志外,还有为人父母的几分忧心,才成婚几日,那秦子游就上了战场,长缨虽不在他们面前诉说不易,可饭食难以下咽,身形都瘦削了许多。
送去西北好多封信了,可却没有一封回信。
再热乎的心,这样下去都要冷了。
汝南王便没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秦家与他结盟,他把最亲的女儿嫁到他们家,互相已做了极为真诚的利益交换,其余的便不做他想。
可他没有想到,秦家来信,长缨竟孤身离家,说是要去西北找秦子游。
秦家派人北上追去,还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只得修书一封,告知汝南王此事。
汝南王气极,也派人北上,命令下属一旦发现郡主,即刻带人回汝南。
李长缨早熟悉父母做派,她换了朴素简单的衣服,包着头巾,跟随一支前往北方卖瓷器的队伍行走。
队伍人多,不易发现,两拨人马在路上都没有能找到她,汝南王的人手了解这位郡主脾性,先行入城,果然等到了她。
长缨笑道:“你们与父王说,我来西北可不止是为了这点情爱,秦子游身边需要个人盯着,我亲自来做这件事。”
她顺利进了彭城,四处打听,顺着百姓指的方向来到了军营。
军营不得外人进入,长缨把一块玉佩交予士兵:“快拿去给长公主,若是耽误了本郡主的时间,要你好看!”
士兵呈玉佩到暮云面前,暮云认出这是宗室子女才有的白玉牌。
“她自称博平郡主,要来营中见殿下一面。”
博平郡主?哼!
李暮云将那块白玉牌扔到士兵手中:“去,让秦子游应付去!”
当秦子游看到那块玉牌时,满脸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拿着玉牌冲出营帐,在军营大门前见到了那个嚣张的女子。
李长缨是宗室子女,是汝南王妃精心培养的名门贵女,家中独女,父母宠爱,出身高贵,她不知道何谓谦逊,一举一动都是让普通人看了胆怯的风范。
便如她此刻站于门前,即便穿着朴素,即便只是定定站着,可眼里志在必得的自信总让秦子游觉得自己是她手中的蚂蚁,任她拿捏。
她与高静婉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她越张扬,秦子游越厌恶。
士兵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二人,秦子游冷着脸,把她拉到一处僻角。
“拿着你的东西立刻离开西北,我没功夫招待你!”他有些野蛮地把玉牌塞到李长缨手里,说完这话就要转头离开。
李长缨抓住他的手,不准他走:“何须你招待,每日记得回我们的家就行!”
他转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我在彭城买了间宅子准备陪着你,既然有家有妻子了,夫君便不要在营中留宿,记得回家!”
秦子游怒不可遏,再要出口伤她,却被长缨截住了话,她自有办法应付他:“离开平都前我特意让我们的外公去照顾娘亲一段时日,夫君要是听话些,他们父女相处的时间可能会更长点!”
又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被胁迫,被操控,他气得眼睛发红,却无可奈何。
看他这个样子,长缨虽知道威胁的手段起效了,可也伤了他。
心有不忍,可她又有什么办法,不这样说,不这样做,他怎么肯把自己当回事。
李长缨知道秦子游在乎什么,他在乎他的至亲,在乎他的至爱,就是不在乎她。
看着面前这个才成婚就离开自己的夫君,长缨还是软下声音,道:“你何时和我回在西北的家,我等你。”
情势缓解,秦子游无力地耷下双肩:“长缨,我不会爱你的。”
这话他说过很多遍,连新婚之夜都在说,长缨自问已经听出茧子了,可现下还是难过。
“我不在乎,只要我爱你就行。”
蠢货啊蠢货,秦子游摇摇头进了军营,留下一句在这儿等我。
军营有令,除非休整的那两日,士兵不可离营,偏偏这次李暮云给他出营的机会:“不准把家事带来军营,把你的烂事给我处理干净!”
他跟着长缨回了家,所谓的家,不过是别人住过的宅子,主室之外就是东西厢房,极为朴素。
长缨不会下厨,只能定了酒楼的饭菜,看着秦子游坐在身旁低头吃着,一路风霜都值了。
“怎么瘦了那么多,快多吃些!”她夹了一只鸡腿到秦子游碗中,他没有看她一眼,碗里的饭都吃完了,那只鸡腿还没有动。
长缨看在眼里,不是不落寞。
晚上睡觉,秦子游睡在西厢房,长缨独守空房,成婚以来,她还是白璧之身。
第一次离开父母来这么远的地方,她怎么会睡得着,抱着枕头睁着眼,直到睡意终于来了,才阖眼休息。
第二日早,长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秦子游,西厢房的门开着,里面的人却走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又问自己,可有后悔?
除了休整那两日,秦子游不曾回来,即便回来,也多是沉默。
李长缨随时找话与他讲,问他在军营里做些什么,问他可吃得惯里头的东西,若是吃不惯,她每日给他送自己做的菜去。
她自己是吃不惯西北菜的,羊肉太膻,面食吃多了也腻,千金贵女被逼得下厨自己动手。好在父王来信,要送几个奴仆来这边伺候她。
秦子游由她在旁念着,不曾说话,再喝完汤后,他放下碗,问她:“我娘怎么样了?”
他肯说话李长缨就觉得够了,起身来又给他添了一碗羊汤,做贤淑体贴的妇人样:“精神还不错,又长胖了些,只是还不识人,我来时还好些,见了我没再乱跑。”
秦子游麻木地喝着汤,脑海中却是那个神思错乱的妇人。
她一直被关在外宅,即便有奴仆在,可一个从没有人来看一看的疯妇是得不到照顾的,秦子游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吃着墙角那朵野蔷薇花。
他走过去,她却被吓得到处跑,又喊又叫,不准他靠近。
明明才三十余岁,头发却是白了大半,杂乱得如蓬草一样。
她早认不出站在自己面前的,曾是思念多年的儿子了。
他又想哭了,却还是赶在流泪前咽下那点泣意,放下碗离开。
长缨看他离开,道:“放心,你只要照我父王说的做,娘会得到善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