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之下,静婉像只八爪鱼一样,手脚都紧紧抱住卢昶,生怕与他分开。
卢昶在水中沉浮许久,大半体力都被耗尽,因为氧气不足,竟觉得脑中起了白雾。
静婉看到表哥有些晕乎乎的,忙凑上唇去,将口中的空气渡给他,卢昶终于清醒了许多,他抱着怀里的静婉想,又欠着她一条命了,只是这回却要连累她了。
生死关头,他还是想多吻吻她。
他们顺着漩涡一直旋转,却不曾分离。
静婉求生的本能异于常人,再像这样直立着踩水是不行的,可她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此刻也是经验不足。
好在水中一个水手给了她暗示,水手摆摆手,示意她跟着做,于是,她照着水手的样子,改变了姿势,带着卢昶尽量平躺于海水中。
漩涡的力量有所减弱,他们被慢慢甩出漩涡中心,就是此刻,静婉抱着卢昶慢慢浮出水面,她深深呼了一口气,赶忙看向卢昶,却发现他已经昏迷了。
一只小船驶来,在水手的帮助下,卢昶被拖上了船,他剧烈咳嗽,吐出好些海水,可人总算醒了过来。
一只大手伸来,静婉抬头看,竟发现是崔东池。
一向爱笑的人此刻面色冷然,扛着卢昶上了船,静婉这才发现,周围除了她坐的那艘大船外,还有几只军船围绕在旁边,有士兵捆绑着海盗,将其押送至军船上。
在落水那段时间里,崔东池的商船和永乐岛上的士兵赶到,驱赶走了海盗,总算化解一场危机。
上船的海盗死了几个,水手们抬着他们的尸体扔进大海,静婉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闭上眼睛。
二人都是**的,崔东池还在打趣:“换好衣服后出来与我说说你是怎么落水的!”
卢昶没看他,牵着静婉的手进了屋。
芳娟跟在后面,本想伺候静婉换衣服,却在卢昶示意下离开房间,并细心地把门关了。
静婉站在屋里,咬唇看着卢昶。
卢昶慢慢走近她,微微弯腰,抱住了静婉。
他本来就生得好看,来岭南那么久,海上陆地各处奔波却没有晒黑,如今落水,发丝都贴着面颊,长而弯的睫毛也是湿漉漉的,挂着小小的水珠,这样一看,竟有些雌雄莫辨的美感,甚至,还带着几许不曾见过的柔软美。
静婉也垂涎美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表哥。
卢昶从未在她面前有示弱的样子,一直像个兄长一样管束她,难得见他这样,静婉故意学着他以前安慰自己的样子,也一下一下拍着表哥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像是在安抚小孩一样。
本来还温情的气氛一下就被她打破了,卢昶气得只能再次吻向她,直到静婉忍不住打了一个打喷嚏。
二人换好衣服出来,芳娟端来姜汤让他们喝下。
崔东池坐在旁边摆着折扇笑看二人,又恢复了往日风流样,他没有再问卢昶是如何落水的,猜猜也知道原因,总不可能是他在甲板上没有站稳,失足落水的。
“毕竟是些贪财的,骨头也软,用了点法子就把知道的都倒出来了,冯家可真够绝了,家族都要覆灭了,还有空收买海盗让他们来行刺你。”
卢昶喝下姜汤,道:“猖狂到要刺杀官府的人,为了海上众人安全,为了彻底消灭这些海盗,水师营的军士只能多不能少,东池,你说是不是?”
崔东池大笑,以茶代酒敬他一杯:“卢大人说得是。”
眼神交换间,又达成了一桩交易。
冯家倒得很快,原本一向与他们合作的海盗突然反水,竟一而再再而三抢掠有冯家旗帜的船只。
冯家人欺男霸女、勾结海盗为祸海船、行贿官员的罪证被人呈到官府,不少深受其害的商人、渔民出堂指证,无论嫡系、旁系,凡有涉及的冯家人皆被下狱,冯老夫人气绝而终,这百年大树终究被连根拔起。
从冯家出来后,冯季忍不住回头,看着门上高悬的牌匾,想起几十年的忍辱负重,如今,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
他为冯姓,可因为是旁系,不得重视,在冯家嫡系眼中,与家仆无异,所以冯寺年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仿如家狗。
爹娘死于海难,本有一线生机,可冯家为保商船放弃援救,眼睁睁看着二人被海浪卷走。
这从前低着头进的高门,如今终于倒塌了。
在卢昶的苦心经营之下,百里辽阔的岭南终于成了他的天下,其中艰辛,只有他知道。
当站于海上巨船之上,看着海面气势恢宏的水师,卢昶感叹人生难料。
十岁离开西北,他没有想过自己会靠这茫茫大海翻身,可心里也清楚,如今的成功更多的是时运造就,也明白积累如此深厚的家底并不是从此便可高枕无忧。
遥望西北,唯见海波荡漾,不知那边局势如何
杨复瑾矛头直指西北,李暮云不肯裁兵移民,他便命令并、雁二州出兵北上,誓要震慑这位不听圣训的长公主。
二州将领都是杨复瑾的人,也早已对西北这块肥肉虎视眈眈,可惜,二州的士兵才到西北,羌人便联合其他游牧民族,踏过虎牢山,直袭虎牢关。
虎牢关距彭城百里远,若攻破虎牢关,不出十日,外族便可入侵西北首府。
杨复瑾给自己送来那么多士兵,怎可放着不用,李暮云当即命令二州将领带兵西征。
雁、并二州因有西北为屏障,不曾与外族作战,士兵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懒惰成性,军风不正,才上前线就喂了豺狼,二将退缩,不肯出兵,李暮云当即斩了二人人头,以振士气,待二州士兵消耗得差不多了,她才带兵出关,与敌一战。
沙场征战对李暮云来说是家常便饭,她与几个副将搭档默契,有的埋伏袭击,有的带头冲锋,无往而不利。
偏偏这次,不知是羌人的军师来者何人,熟悉她的排兵布阵,前面冲锋的范爽过于轻敌,一时不察落入敌人的陷阱,待李暮云后面包剿时,只能硬着头皮迎敌。
战场厮杀之时,李暮云不敢轻敌,这些骑兵不似戎人,异常勇敢,耐力更强,连日下来不见疲惫,反而愈杀愈猛。
曾经的羌人一直臣服于戎人战营,不成气候,什么时候这般强壮了。
一时不察,竟让这么一些羊儿长成了吃人的野狼,李暮云只想彻底收拾干净这些羌人。
她身上脸上全是血,有她的,更多的是敌人的。
肩上中了一箭,她掰断箭杆,一刀砍向敌人的头,身下的踏雪也跟随主人英勇作战,从未死的羌人身上践踏而过。
正在奋力作战,待察觉到有暗箭来袭时,已只能尽量侧开身子以免射到要害处,就在这时,一人从她侧边飞出,砍断了箭,手下动作就没停过,来人抽出箭头的箭,一箭射中了偷袭李暮云的羌人。
暮云眯眼一看,竟是秦子游!
战场情势紧急,来不及说些什么,秦子游提起长剑,一剑划破喉咙。
他出剑果断,刀刀使在致命处,年轻有力,不见疲惫,到最后甚至是杀红了眼。
即便范爽中伏,可因士兵们作战勇敢,还是打退了羌人。
暮云收兵回营,范爽露着上半身,早已跪在她帐前负荆请罪!
她把长枪甩给副将,大步上前,第一件事就是朝范爽背上重重一踢,生生把人踢倒在地。
范爽赶紧又跪了回去,向她请罪。
一向与范爽交好的几个副将一同跪在她面前纷纷为其请罪,暮云轻瞟他身上的伤势,道:“滚去疗伤!”
众将士知道她这是松口的意思,赶紧拖着范爽离开。
李暮云的怒气还没撒完,才收拾了范爽,便见士兵营地有一个雁州士兵蜷缩在帐子旁,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似乎有些不正常。
她走近了,才听到他的念叨:“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
来来回回就念叨着这么一句话。
暮云打量他一眼,该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庞还有少年人的稚嫩,他整个人缩成一团,感知不到周围,依旧沉浸在战场上杀人的境地中。
这种士兵不是没有见过,都是些初上战场的年轻人,在他们上战场杀敌前,都怀抱着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期望,双手清清白白,顶多是杀过头猪,杀过只鸡而已。
等真正上了战场,看着自己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一个个倒在自己身边,血水淌到脚底下时,他只能扬起手里的武器,拼死一战。
内心不够强大的,侥幸活下来便会像这个样子,绷紧的神经松了之后,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崩溃。
可这是战场,羌人会立刻卷土重来,李暮云自问不是什么温情的女子,只重重一巴掌打过去,揪着他的领子骂道:“你是羌人的奸细不成?上了战场还怕杀人?”
又是一掌甩去:“给老子清醒过来,要是让他们破了虎牢关,你全家人都要变成羌人的刀下魂!”
她带的西北边军早熟悉这位长公主凶悍的性子,当下也见怪不怪,治伤的治伤,磨刀的磨刀,唯有那雁、并二州的士兵,被吓得不敢出声,看她的眼神如看那些羌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