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婉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卢昶把柔软的帕子按在她小鼻子处:“轻点擤!”
她扯着卢昶的衣服,使劲一擤,终于舒服许多。
卢昶看她舒服地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上,回头就嘱咐芳娟不准再给她吃冰西瓜,定是吃了那么多冰凉的食物才一天到晚打喷嚏的。
静婉顿时不满意了,可惜卢昶不买她的帐,即便她扒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他也不理会。
上值时间快要到了,卢昶不好得再与她闹,轻易抓了她的手腕,把人扛到床上:“闹完了就起来喝点粥,今日等我回来用午饭。”
静婉重重朝他后背敲了一下,气鼓鼓地看着他离开。
卢昶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他往前走着,不叫静婉看见脸上的轻笑。
才至官署,助手就来告诉他,元大人有请。
他带着文书过去时,元诚正放下笔,捏着发酸的眉心,见其过来,便招呼卢昶到一旁闲坐,自己也得空休息一会儿。
“石渔水城尚在修建,可停港的域外商船与日俱增,可谓是件好事。可这几日我却总是心绪不宁,卢昶,你可知为何?”
卢昶将公文呈上:“请大人一阅。”
元诚翻阅文书,待他看完,也终于放下些心来。
岭南多山,与中原相通的道路寥寥无几,而且路途遥远难行,几乎与世隔绝,唯有海域,与外界联系最为紧密。
因石渔港得官府重视,管理有序,域外商船多选此为中转的地方,可商船终究要往北边而去,货物买卖一应在冯家人掌握的港湾进行。
即便石渔水城因为这些商船的停留而发展壮大,可鸡蛋不能总放在一个篮子里,若石渔港落入他人手中,势必还要重新开辟一条路来,使得岭南与中原相通,只有此,外域商船的货物,岭南本土的货物才能在东西南北四处流通。
元诚一直担心的事,卢昶也担心过,母亲当初派人在岭南做生意时,曾与父亲抱怨过官道不好走,货物难出难进。
当时他们一家吃着饭,父亲把剔好刺的小鱼放进母亲碗里,敷衍着母亲的抱怨:“那样多的山,瘴气又多,能有路可走就行了,你还抱怨路不好走。”
母亲吃着鱼,继续抱怨官府无能:“我看大关岭就很好,要是在山岭上好好修出一条路来,那可就便利多了。”
他当时还小,不懂父母说些什么,一心只想着用完饭后就去外头玩耍。
后来双亲离世,他到了平都,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西北那些时光是他最常做的事,就像用刀在石上刻字一样,一遍又一遍下来,所有的细节铭记于心,终不能忘。
早在带山民开垦土地时他就想过要开一条通往中原的新路,母亲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座山岭,她说话从不信口开河,一向有理有据,又在岭南经商,能点出大关岭这个地方,一定有其原因。
于是,在修建水城的时候,卢昶查阅了许多资料,无论是当地州志,还是舆图,甚至请风水师实地勘察。
风水师虽说得神叨叨的,可相地一事上还有本事,堪舆术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几番勘察后,大关岭是岭南十二岭中虽不是最靠北的,可山势较缓,山上石头、木材丰富,可谓进入中原的一大关隘。
更重要的是,此地军事位置也甚是优越,易守难攻,若中原起战乱,只要封了这一关隘,南边暂保无虞。
可现在最大的难题便是大关岭极少有山民走过,林中道路复杂,实难绘制舆图和修建图纸,他派人几次入山,只能走出一小段路。
听他说完难处,元诚思索再三,道:“我向你举荐一人,有她在,大关岭舆图不难画出”,他看着卢昶,接着道:“是静婉,有她在,山中情况不难摸透。”
卢昶当然拒绝了。带她来岭南可不是让她来吃苦头的,他更不愿意把她置于险地,瘴气、猛兽、迷路,哪样不是轻易就把人命夺去的。
“我不信偌大的岭南还找不出一个识路的人来。至于静婉,大人就莫要打她的主意了。”
元诚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就同意,他为卢昶倒了一杯茶,同他讲述了自己在西北时的亲身所遇。
那年他初到西北,得静婉相救,为表谢意,他去了小杏村找人,便也结识了这年岁上相差许多的小友。
他给静婉留下承诺,若他日有难事,定要来寻他,他一定帮忙。
可还没等静婉开口要他帮忙,他又陷入险地。
“三个月后我奉命去奉阴山,因不熟悉路,我误进水龙沙漠,突然风沙四起,我只能下了骆驼,依靠着它等风沙过去,可风沙走后,我却迷路了。”
至今想起来,元诚依然有些胆寒:“我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那会儿,我已经两天没有喝水了。”
“我没想过我会再次遇到静婉,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我大口大口喝着牛皮囊里的水,我才知道她确确实实站在我面前。”
“后来她带我走出了沙漠,回了军营后,我把此事讲予众人听,可无人相信我的话,他们告诉我,没有人能走出水龙沙漠的,凡到奉阴山,必定要离这沙漠远远的,那里是死神的禁地。”
“我再也没有对其他人讲过这件事。后来长年在西北生活,我也相信了大家的话,无人敢去水龙沙漠。”
“我曾问过静婉,她用什么法子走出沙漠的。到现在,我还记得她说话的样子,她挠挠头,想了半天,只告诉我‘顺着走就出来了啊’”,我哑然。西北也有像静婉一样的人,可却没有任何一个像她这样厉害。”
卢昶知道她厉害,暗自腹诽这坏蛋竟然不止为他一人带过路,可他还是再次拒绝。
“她每天在家琢玉、读书,她过得很好,我不愿意她去山里吃苦。找人的事大人也不用担心,我自会找到高手的。”
话毕,卢昶便离开了。
元诚有些无奈,再不乘着这个好时节修路,等到了雨季,工事就要被耽搁,届时可要怎么办?
午时卢昶回了大宅用饭,看到继续静婉没心没肺地缠着他要吃冰西瓜,他还是松口,准她吃上几小口,前提是她要多用些午饭。
静婉这才欢欢喜喜坐回自己的位置,足足吃了两小碗米饭。
卢昶觉得她这样就很好,去什么深山,受什么苦去,安安稳稳待在家里就很好了。
可他还是低估元诚了,再带人勘察大关岭时,他竟然看到了静婉在山脚下走来走去,跟在她后头的是元诚。
看到了他,静婉欢呼一声朝他跑来,卢昶接住了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静婉哼了一声:“元大人请我来找条出山的路,我当然就来啦!”
“不要你找路,待会儿跟我回家去。”卢昶没有看元诚一眼,拉着静婉的手就要走。
静婉连连唉唉叫唤:“可我已经找到了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指着一个方向,解释道:“表哥,那年来岭南的路上我就注意到大关岭了,只是当时我们还在山的那一头。喏,只要顺着山势走,就能到达嘉州。”
嘉州,那便是曾经的老州牧上官易任职之地,如果真能通嘉州,那又多了一条通过中原之路。
元诚问她:“你说只需顺着山势走就可,不用改道?”
她想了想,道:“这里有条古道就是顺着山势走的,只是它停用的时间太久了,早被灌木遮挡,无人能看出来。”
因她一言,卢昶连日带人继续勘察,终定下了开凿古道的决定。
第一日,元诚与卢昶调来军士,召集了数百百姓,在山脚之下安营扎寨。按照老工匠的做法,顺着蜿蜒的古道,就近采集山石、木材,在山岩上一级一级开凿石阶。
静婉也跟在来了,众人开凿石阶时,她就带着人去山岭探访情况,一点一点画着舆图。
本不要让她画那么详细,画那么广,她却道:“这个地方以后很重要,要是打起仗来,多熟悉山情也能多条生路!”说完,又去干她的活去了。
越往深处走,路越难行,卢昶虽不识路,却要先带头走着,让后面的小静婉给他指着,再相隔几十米的地方,林里生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她起了坏心,停了脚步,刻意用飘渺而玄乎的腔调对卢昶说道:“表哥,我与你讲个故事。”
卢昶回头看她:“什么故事?”
“《搜神记》里记载过一种妖怪叫傒囊,见到人就会伸出手来,让人沉迷于它制造的幻境之中,只要人跟着它离开,就会在山林中迷路,而后死亡。有人说,那林中一有雾气,说明它就要出现了。”
她指着远处的林中雾气,众人看去,吓得一身鸡皮疙瘩。
“姑娘,要不咱们走吧,怎么你说的那么瘆人呀!”
卢昶握她的手用力许多,可他却告诉她:“我也是西北人,这妖怪我也听说过。”
静婉一下就垮了脸,嘿,没吓到表哥。
偏偏这时,她脚下的草丛响起簌簌声,吓得她一个蹦跳就跳到了卢昶身上:“表哥救我!”
一个士兵手疾眼快,用树枝打了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是只闪着光泽的小四脚蛇。
原来是虚惊一场。
静婉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卢昶身上下去,她还有些窘迫,不好看卢昶的脸,只拉着他的手往另一边走:“表哥,那里有瘴气,我们就去另一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