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山,潮州第一名山,山体磅礴,绵延数千里,其中山峰四百余座,古麓密林,入之不见天日,林中唯一可通行的,便是当地人走了近百年的榆阳古道。
卢昶一行人正是在古道中段遇险的,据
逃出来的一个当地人说,他们刚从石渔港回来,正行于古道之上,未料到山中出蛟,情势危急,众人四散逃离,他躲过一劫,却再找不到其他人,只能先出山再把此事报告给官府。
静婉曾听卢昶说过,有山民在山中畲田,大量树木被砍后,若是连日暴雨会导致山体不稳,山石滚落,泥水具下,山民们称为“出蛟”,意在说明此种灾祸如地中蛟蛇作祟,叫人措不及防。
其实西北这有这种情况,若是羊儿把草啃食的太多,或者村民们为了过冬砍伐森林,都会有山崩的情况,到了冬天,山上覆有厚雪,动物或人即便声有惊扰,也会引起雪崩。
静婉奔跑进了小楼,元诚在后喊她,却不见她回应,等她再出来时,修身的长裙换成了一套利落的骑装,脚上是双小皮靴,她提着一个包裹,让管家给她牵来一匹马。
元诚知道她是要去山里找人,急急拉住了她:“已经派人去山里寻他了,你莫急,再等等!”
她不理会,骑上马就走,元诚只得跟上。
还下着小雨,雨水逐渐迷了眼睛,她用劲一抹,继续驾马疾驰。
山脚下有许多人在等候,除了官署的人,更多的是当地百姓,听说卢昶失踪,百姓们自发来山中寻他,甚至有人带了猎犬来。
已经两日了,人还没有踪影,山林太大,九成的地方连当地百姓也未曾走过,只能相约同行,一路上做着记号,以免失踪。
即便晚上,众人也不敢耽误,举着火把在林中搜寻,甚至有人被毒蛇咬中,送了性命。
人太多,也不及地方广,且只有榆阳古道一条路安全些,再这样下去,山中迷路的人不是越走越远,就是遇到猛兽。林中深处又是瘴气弥漫,要是他遇到了……
静婉也只是想想心都要碎了。
泪水雨水混着糊在脸上,她跟在元诚后头,看着百姓们抬着两具尸体下山,只飞扑过去,把尸体脸上的泥水抹去,看见不是卢昶,才稍稍松口气。
据找到这两具尸体的百姓们说,他们都是从榆阳古道上挖出来的,尸体被埋在土里,口腔,鼻子,耳朵,全塞满了泥沙。其中一具尸体被巨石砸中脑袋而亡。
小吏们哭诉,扶余山太大了,实难找到人,林中又有猛虎群狼毒蛇,已有人为此送了性命。
卢昶恐多有不测,元诚默默看了静婉一眼,见她整个身体都绷得直直的,甚至有些僵硬,才想安慰,就听她哑声问道:“他是在古道哪段路失踪的,逃出来的那人可有见他们往那边跑去?”
旁边站着的一位老丈忙说道:“古道中段有个石虎雕,我儿子说他们就是在那里分开的,当时太匆忙,只见大人往西边去了。”
她看了看那两具尸体,想起官吏们说,塌方的地方只找到这两具尸体,看来表哥逃过了这劫,她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只牵来老丈身边那只猎狗,急匆匆进山。
元诚阻挠,卢昶已经出事,他怎么能再让静婉也跟着出事,却被静婉甩开手,她对自己说:“元大人,你该知道的,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去山林的。”
还要再去抓她的手停滞在空中,元诚无法反驳。他如何不知静婉的山林天性,仿佛天生属于自然,是其中的一份子。
“元大人,你不要跟我进山,你就在这里等着 ,若有消息你便放烟火,届时我会出来!”
静婉深深看他一眼,牵着猎犬进了山。元诚只得派了数十个官吏跟在她后头保护着。
她在西北也养过狗,那里的狗都是放养着,野性难驯,还能与狼搏斗,静婉特意带了卢昶的一间衣服来给猎狗嗅了嗅,让它带着他们走。
有官吏道:“姑娘,这狗走不了多远的,再走深些就是一股腐烂味,狗也闻不出来了。”
她不管,跟着那狗继续往前走,果然,从古道往西走上百米后,猎狗一直围着树木打圈,再也不走了。
茫茫林中,不知要往哪个方向去。
她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静静地呼吸。
可人越想平静下来便会越急躁,连呼吸都是乱的,她把下唇咬出了血印,才吞下胸腔中的哽咽,感受着腐烂气息中的那抹柏香。
人的身体其实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味道,有的是与生带来的,有的是后天熏陶的,有的芬芳,有的恶臭,所以许多小动物能通过气味来认出自己的主人。
卢昶身上总带着一股柏香,静婉曾以为是他以柏香熏衣才有此味道,后来才知他不爱熏香,反而是把自己身上的味道传递给衣服。
她便是那种能闻出味道的小动物,漫漫山林,每一朵小花,每一条清泉都有自己的味道,甚至能给深处其中的人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如人临火而觉热,临水而觉凉一般。
在这片众人能闻到的腐烂味中,静婉先感知到的是山林的震动,在场的人没能察觉到不对,她却猛然睁眼,大声喊道:“山要塌了,往那边跑。”
众人四望,林中一片沉寂,不知哪里要倒塌,只是危险意识足,下意识跟着她跑了。
静婉顺着树木密集的高地跑,有树木阻挡,能减慢泥沙滚落的速度,没跑几步,他们的左侧方开始有山石滚落。
若是没有经验的人往往会因泥沙的滚落而乱了方向,只会像被野狗追咬一样一直往前跑,可人的速度怎么赶得上泥沙的速度,不多时便会被其追上而掩埋其中。
有经验的就知道了,要往与泥沙滚落方向不同的矩形向跑才行。
可还是有两人跑错了方向,被泥沙掩埋住了。
众人只能先留下来救人,静婉却再也等不及了,多等一刻,卢昶就会越危险,她把狗儿放开,让它待在这里,自己一人往深山中去。
众人回神,却没有再见到她,只见有条红色丝带绑在树枝上。
她沿着深山走,时而停下,闭眼感受卢昶身上的味道。
那鼻子有多灵呢?静婉很小时,舅舅冯三与人合伙倒卖香料,西域商人故意将发霉变质的香料以特殊物质熏陶,高价卖给他们。可等冯三再卖给百姓时,才知香料早就不能吃。
被骗上几次后,他每次买香料,都要让静婉给他闻闻,优质香料的味道清晰而醇正,且各类香料有各自的味道。草果微辣,砂仁微苦,她一闻便知。
还是娘亲怕把她小鼻子闻坏了,再不准冯三找她做这事。
可她依然享受这另类的,触摸山林的感受,若是一到山中,即便是那腐烂的味道,她都能嗅出别样的芬芳。
靠着这与众不同的天性,她嗅到了那股忘不了的柏香。
深夜又下起了雨,雨水让山路越来越难走,可她却觉得庆幸。
猛兽会因下雨干扰视觉或行动而减少外出,这林子又不缺粮食,一路上未碰到什么猛兽。
她不敢走快,若是滑倒摔伤腿,那真的走不出去了。
柏香味越来越清晰,静婉神经也越来越紧张,卢昶就在她周围了,她能感受得到,他就在自己身边,可换股一周,却是找不到人。
她不敢喊她,怕引来猛兽,只能围绕一个中心磕磕跘跘寻找着。
在她转身要去另一个方向之际,一抹亮光突然闪现,在黑暗的林中尤为突兀。
她的呼吸停滞了,只慢慢回头,终于在月光之下,又发现了那抹亮光。
她连呼吸也不敢大声,林中只有她踩着枯枝败叶的嘎嘎声,一声一声的,她慢慢走去,停于亮光之下。
那不是月光,而是一只小银镯,有多小呢,应该是七八岁的孩子才戴得上的。
银镯上没有任何花纹,却有些份量,应该是被人时时擦拭,小心保护着,才有这样的亮色。
那只小银镯就在卢昶手中,他将手放于胸膛,这才让静婉发现了他。
静婉慢慢低下身子,轻轻拿起那只银镯,久远的,早已刻意遗忘的记忆却如洪水一般突然涌入脑海中,她拿着银镯,看着昏迷过去的卢昶,心中是从未有过的震惊……
卢昶是被颠簸醒的,他躲避山石时,被一支尖锐的树枝所伤,树枝从腹部穿插而过,不至于立即要了他的命,却也让他痛苦不堪,再走不动路后,只能就地而歇,最后终于昏迷过去。
他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到自己趴伏在一个弱小的肩膀上,想说话,只能无力地张张嘴。
身下这人实在矮小,他的脚一直拖拉在地上,他又眨了眨几次眼,视线才清晰了些,人终于恢复了些生气。
他也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是她,她现在应该待在金宁的家里才是。
那里是他为她精心准备的家,他希望她能待在他身边一辈子
可是他怎么可能闻错这味道,属于静婉的,最自然的气息。
他觉得生命又有了动力,只拼尽力气,终于喊出声来:“静婉,静婉……”
那脚步停了下来,背着他的人轻轻回了一声:“表哥,我在。”
鼻炎犯了,难受[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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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