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端上桌的是盘清炒柔鱼,加入姜片香葱翻炒后,因为划了花刀,柔鱼翻卷,适合佐酒。
接着便是用高汤炖煮的鱿鱼片,是道滋补的美食,还有那道螺蛳炒鱿鱼,爆辣爽口,最适合配着主食吃。
卢昶吃不得海味,只食那只白斩鸡,再见元诚,也只是吃了一片柔鱼后就停箸,只喝着酒水驱散口中腥味。
卢昶又夹了一筷子柔鱼给静婉:“慢慢吃,这些都归你了。”
元诚喝着酒,好好打量了她,这才发现人长高了许多,脸也圆了不少,看来过得不错。他给静婉舀上一碗蛤蜊汤,让她吃慢些。
静婉双颊鼓鼓朝元诚一笑以示感谢,偏偏让卢昶瞥到,他笑意淡去,也停下筷子。
静婉还以为表哥满桌海味而吃不得,心情不畅,讨好地夹了只鸡腿给他,终于让男人心情好上一点。
静婉咽下口中的米饭,说:“这海味还是得肚子饱着吃得才香,只是我听当地渔民说每年要交许多赋税,换来的粮食也少之又少,实在可怜。”
只是再看到元诚,她又笑了:“不过幸好元大人来了,我相信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了。”
元诚举着酒杯,看着静婉信赖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世人看他,或鄙夷,或轻视,或谄媚,而像这样清澈的信赖,却是少而又少。
他举杯,道:“定不负君之所望。”
元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卢昶看着这相谈甚欢的二人,只有他才知道心中有多嫉妒。
元诚来潮州,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他卢昶来潮州,为潮州做了许多事,怎么不见静婉夸他两句?
卢昶满腹怨气,却依然不动声色,继续投喂旁边的人。
晚间一同回去,三人第一次同行,有元诚一直在引话,气氛也算轻松自在。
元诚告诉卢昶,南下途中,他又去了一次邺城,当地吏民诣阙,请求为卢昶立德政碑。
“朝廷本是不允,那公孙嘉道却带百姓亲赴王都,这才松口。”
卢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邺城治疫,他从未想过最后要邺城百姓为他做些什么,突然想起那日折柳送别的场景,卢昶想,他曾笑方怀可笑,其实他也曾做过和方怀一样的事。
最惊喜的是静婉了,她靠在卢昶身侧,卢昶低头,便能看见她仰头朝自己笑,那小嘴也微微张开,露出几颗洁白的贝齿,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他轻轻一弹她的脑壳,终于笑了,若是以后有机会,他会再带静婉回邺城看看去,只是再看元诚,他来岭南,那谁去西北监军?
谁去西北监军,谁去替天子继续盯着李暮云,这也是元诚决定来岭南前仔细想过的。
他本有合适的人推荐给天子,却被杨复瑾一一否决。
小皇帝长大了,常年由杨复瑾陪伴在侧,他显然更信任那位杨常侍,毕竟是唤为阿父的人,阿父不允,帝王便也否决了他的人选,于是元诚问皇帝,那该派谁去合适。
天子不语,而是先看了一眼自己的阿父,杨复瑾道:“此乃朝廷大政,自当问过群臣才定得下来。”
一直到元诚离开平都,这人选还未定下,元诚清楚,是杨复瑾防他在其中动手脚。
在来岭南途中,元诚才得到消息,新派去的监军乃杨弃,他是杨复瑾认的义子,在宫中任小黄门。
杨弃去西北时,还带上了几个将领士兵,品阶虽低,可都是些青壮年,其中有个小将是秦相之孙,也是汝南王李陵的女婿。
一路上,元诚都在一点一点剖析杨复瑾走出这步棋是什么意思,其他将领都是他杨复瑾的人,唯独这秦子游,显然与李陵关系更密切。
杨复瑾什么时候和李陵勾搭在一处的,他们想干什么。
他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情格外压抑。
如今他不在西北,只剩长公主一人对付那些豺狼虎豹了,她又是个急脾气,做起事来不管不顾……
千般担忧,终化作长长的叹息,但愿,但愿……
如今听卢昶问起,元诚只将此事简单说了一二,却是隐了汝南王李陵一事,殿下曾叮嘱过他,绝不可让卢昶分心西北。
待知新派去的监军是杨复瑾的人,卢昶也沉默了。
即便李暮云是皇家的人也不能够让杨复瑾放心,他的手还是伸到了西北,如先帝曾经做过的那样,要把西北一点一点蚕食干净。
其中最为乐观的却是静婉,她不懂政局复杂,不知幕后种种安排,只知长公主李暮云是个不能惹的。
她是继卢值之后,西北的第二个王,早收服了那片广阔土地上的民心军心。
静婉想得没错,李暮云确实是个不能惹的,一个小黄门她怎么会怕,便是杨复瑾亲自来监军,她也要露出那始终带着恶意的笑来,好好收拾那阉人。
一眼览尽朝廷的诏令,暮云将其随意一甩,一脚踏在椅上,整个身子斜靠在椅背,似笑非笑的模样。
这样子哪里像是个公主,明明是混迹多年的兵痞。
她的副将范爽苦着脸,道:“元大人走了,我们哥几个以后找谁借钱啊!”
守城的将士说,来人不愿进入驿馆,要长公主亲自迎接。
暮云被气笑,一双丹凤眼中都是狂妄肆意,只怕那诏令往范爽身上一扔,一个利落起身:“走!一起去接我们的新监军去!”
几个副将嘻嘻哈哈跟在后头,一同出了军营。
西北广阔,下有七州,卢值在时,以庸野为政治中心,后李暮云将首府搬至更西边的彭城,那里是边境重镇,背后便是虎牢山。
新监军杨弃到达彭城时,连屁股都坐得没有知觉了,他第一次远行,连马也不会骑,坐在马车上几月,一直哼哼唧唧,如今终于到了彭城,总算松口气。
把朝廷诏令交给守城的将士后,本可以先去城中驿馆休息,可杨弃偏偏不走,就带着车队站在城外。
他要李暮云亲自来接他!
一行人都知道杨弃是杨常侍的义子,来时各家都嘱咐过以杨弃为尊,要听从其号令,他不走,众人也只能陪同在旁。
其实这位新监军来时也曾被义父叮嘱过,李暮云是个疯子,明面上还要以公主为尊,不可逾越尊卑秩序,只需待在彭城,将李暮云一举一动告知平都,再将带来的将领安置于军队中即可。
奈何新官上任三把火,杨弃并未把义父的话放在心上。
区区一女人尔,怕她做甚!若不先给她一个下马威,以后他在西北如何领头,如何压制李暮云。
更重要的是,杨弃明白义父是要对这位长公主动手了,已然是要做阶下囚的人了,更不用顾忌了。
那日天气好,没有风沙侵扰,站在城外也不算辛苦劳累。
暮云上了城楼,便见下头站着的一行人,她对副将说道:“一人认领一个,我先认领那个阉人了!”
范爽笑道:“那我就要那个带着佩剑的小子!”
其余几个将领也纷纷跟着笑着,把下头站着的人都认领了个遍。
士兵递来她的弓箭,她缓缓对准了目标,重重拉弦,箭唰地从弦上飞去,直直插入杨弃脚边的黄土地中。
突如其来的一箭吓得杨弃惊呼,脚步凌乱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摔倒在地。这还没完,又是一箭准准落下,就插在了杨弃□□处,那阉人勉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后,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除了杨弃,其他几个男子骑在马上,城头利箭飞来落于马蹄处,惊得马儿长嘶,高高扬起前蹄,将马上的人摔下马背。
落马之人摔于地上,震得黄沙四起。
下首场面混乱,各自狼狈,引得城头之人又放声大笑。
那行人中,唯有一个少年还稳稳坐在马上,箭来时,他反应最快,先出手,手舞长剑断了来路,只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城楼上的人。
一地狼狈之人,唯他还有点看头。
李暮云也看到了他舞长剑那幕,又见他眼中无半点畏意,挺直了身子看着他们,不卑不亢。
“有意思!”
范爽欲要再射,却被李暮云阻拦,她又搭上一箭,目标是那少年!
一箭飞去,又被截了路,箭杆断裂成两半,落在地上。
那马上的少年收了佩剑,拿出弓箭来,对准了城楼上的李暮云。
他没有犹豫,一箭射出,范爽侧身要去挡时,却见李暮云接住了那箭。
她紧紧握着箭杆,抓着箭的右手青筋毕露,骨节分明,而那箭头离其左肩只有一个指节的距离就可以深入皮肉了。
暮云将箭折断,冷了神色。
范爽明白李暮云的意思,朝下大喊:“来者何人?”
少年道:“平都,秦子游!”
秦子游?哼!
暮云转身离开,部将纷纷跟随在后,只是再不敢轻视那城下的小子。
她自然不会亲自去迎那阉宦入城,骑着马回了自己的军营,部将知道她在生气,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日,杨弃终究进了驿馆,待他悠悠转醒时,暮云派来的将士说道:“殿下说了,杨大人初入彭城乃是横着进来的,但愿以后不要横着离开。”
杨弃身子一颤,差点又晕倒过去。
第二日,杨弃亲自去军营见李暮云。那位长公主正在练兵,手还握着银枪,杨弃跪在地上,由着那把银枪挑起了自己的下巴。
枪尖还泛着银光,杨弃不敢乱动,生怕她戳进自己的喉咙,听得马背上的女人道:“这辈子,我也只能忍得了一个阉人在我身边待着。杨大人记得,可莫要随意惹我。这银枪之下,不知道淌过多少人的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