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崔东池到访,便是公事没有忙完,卢昶也只能先摆在一边,下值后便回了宅子。
大厅已备好迎接客人的酒菜,崔东池坐在一边,看着卢昶命管家重新添上一壶美酒来。
桌上这壶是用青梅酿出的果酒,只能算得上点茶饮子,他们好不容易见面,自当喝得尽兴。
东池大笑:“今夜不醉不归!”
他身后站着一个女子,也是一样的年轻,只是性子温婉,总让人忽视她的存在,穿着朴素,衣饰花样简单,上身衣服配的是窄袖,一头青丝都顺着脑后编了一条粗粗的辫子,只有一只简简单单的蝴蝶簪子插在脑后。
所有的打扮都是为了方便做事,显然是侍女的身份。
卢昶却熟悉她,他摆手,笑道:“春来也一起坐。”
那唤春来的女子朝他一笑,屈膝行礼:“多谢卢公子,只是……”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崔东池拉过来坐在他旁边,他故意把自己的碗筷放在她面前,说:“吃!”
春来无奈笑笑,她是个大气的人,也不再推辞,安心坐在东池旁边。
趁着卢昶又与管家说话,东池抓着她的手,凑近春来耳边,笑道:“说了出门在外,便不准与我有半点身份。”
春来轻轻挠挠他的手心,算是回应。
卢昶又朝厅外看了两眼,问:“姑娘怎么还没来?”
从来做事周到的老管家难得没有接住他的话,有些无措地张张口,这……布置酒席时可没有想过姑娘也要来吃,竟忘了请姑娘来了。
卢昶笑意淡去,旁人看不出他在生气,可管家却是熟悉的,又听卢昶道:“怎么,她没有资格上这桌?”
管家连连告罪,带着满头冷汗亲自去请静婉来,彼时她正在练习丹青,听管家来请,笑道:“有客人来了?是表哥让我去的吗?”
管家忙道是,静婉便也放下笔,净了手后往大厅走。
大厅里坐着两位陌生的客人,初见生人,她有些拘谨,卢昶喊了声过来,她才仿佛找到了亲友一样,乖乖坐在卢昶身边。
抬头看时,对面那俊雅的男子朝自己点头示意后便有礼的移开眼神不再看她,旁边坐着的那女子也是弯唇微笑,朝她轻轻点头。
静婉也忙点头回应,卢昶瞥她一眼,看她这傻样,无知无觉也笑了。
东池虽没说话,虽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可心里却是连连惊呼,这卢昶什么时候带着个美人在身边了,接着又想,长得这么美,怪不得看不上自家姐姐。好啊!原来是姐姐输在容貌上了。
卢昶这厮,只贪心那些个漂亮年轻的,家姐看走眼了!
又听到这姑娘一声声地喊着卢昶表哥,东池又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真的就只是表哥表妹的关系而已,家姐可是还有这个机会?
他心里翻江倒海,却还装作一脸平静的样子与卢昶谈天论地,连半点好奇的神色也没露出来。
卢昶亦是,与他深交的朋友不多,东池便是一个,二人又有父辈这一层关系在,说话时都少了些拘谨。
看表哥一直侧头与客人说话,时不时给自己夹些败火的菜,静婉趁着这个空子,偷偷拿着桌上的那盆荔枝吃了起来,不多时,碗里就堆满了红壳儿。
家里是不准再买荔枝的,偏偏今日崔东池来拜访,带了一篮子的鲜果来,一来到宅子,就让管家拿去冰镇后再端上来。
卢昶再注意到她时,没想到她趁自己不注意便吃了那么多,有些生气地让仆人把剩下的荔枝都撤了下去,也不顾有外人在场斥她贪吃,还说三日之内不准她再吃一颗。
静婉不满,看着荔枝从自己面前端走,朝他冷哼了一声,故意往桌子一边摞了两个位置,离卢昶远远的。
这几日,她稍有不满就对自己耍性子,卢昶又喜又气,喜她与自己终于恢复了曾经的亲切,恼她不知好歹,总嫌自己对她约束过多。
见她搬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转头与东池说话,缓解僵硬的神色。
她这一走,倒离春来近了些,春来看看东池,便也往旁边移了一个位置,终于与静婉坐在一处。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要看眼缘的,初初见面便对得上眼,都觉得看着对方就像看到了自己,静婉和春来就是如此,才坐在一处,就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说到最后,便互相拉着手离开了酒席。
静婉可不管主人待客的礼仪,她很无聊,卢昶说的那些她都听不懂,荔枝也不让吃,一点好吃都捞不着了,也不愿意再坐着当个配饰,拉着春来就要出去玩。
春来有些犹豫地看了崔东池一眼,得他示意才跟着静婉一同离开。
静婉走得很欢快,欢快到没有再看卢昶一眼,这回不是她故意忽视,只是因为终于找到个说得上话的好友了。
来潮州多日,身边都没有年岁相当且说得上话的朋友,芳娟和善,却只把她当主人看待,半点逾越身份的话也不多说,如今遇着一个春来,真是高兴,带着人去了小楼,让她也看看自己养的花猫。
她们脱了鞋袜,一同坐在露台玩耍,只把小猫放在秋千上摇晃着,看它舒舒服服打着盹。
光滑的脚贴在木板上,又有凉风吹起,虽还闷热,却比白日舒服了许多。
春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三颗荔枝来,放到静婉面前:“喏,吃吧!我看你挺喜欢吃的。”方才走前她特意抓了几个过来。
她像个邻家大姐姐一样,虽然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岁,可总能体贴人心,察言观色的本事像是天生的。
静婉不客气,三颗荔枝要与她分着吃,一人一颗,最后一颗便一人一半。
这般会照顾人,幸好卢昶不在场,若是见到表妹这般会为人考虑,定要再恼她几天的,静婉在家埋头吃荔枝时,可从来没有考虑过分他一个的。
春来摆手拒绝,指着自己的喉咙说:“半个都不能吃,剑川也有荔枝,吃上一颗喉咙要疼上三天。”
静婉很能理解这种痛苦,当初一次吃了几十颗,嗓子也是疼了好多天,便也不再强让春来分食,只是听她提起剑川,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好奇问春来剑川在哪。
春来歪头一想,只能说个大概:“应该是在岭南东边,离得挺远的,我们走了两个月才从那边过来的。”她扇着团扇,对这趟远行极为满意,说是第一次来岭南,要待上好多天才回去。
“那可太好了!我们也可以一起约着出去玩了!”
春来也拉着她的手,连连点头。
二人说了许久的话,明明才见面,可仿佛上一辈子就认识了,总有可说了,还是芳娟过来,请她们回去。
春来忙穿上鞋子,道:“确实晚了,我和我家公子也该回去了。”她不想让崔东池等久了,拉着静婉赶紧走。
与卢昶一起在宅子门口送他们时,静婉还舍不得放开春来的手,连连叮嘱道:“说好了的,我们要常约在一处玩,可不要忘了。”
卢昶把她手扒了下来,好声安抚:“让人家先回去吧,以后总能见面的。”
春来一直挥手,与她道别。
等他们走了,静婉转身,欢欢喜喜进了宅子,没有半点等卢昶的意思,卢昶大步上前,抓住她的手,不准她再往前走:“恼我了?因为不给你吃荔枝?”
静婉故意不看他,扬起头来比谁都骄傲:“不敢!我现在是仰人鼻息,怎么敢给表哥脸色看?”
嘴上说着不敢,偏偏还一脸胆大。
卢昶笑她:“还学会仰人鼻息这个词了?”
她轻易被卢昶带偏了方向:“那是!我这几天看了好多书。”
卢昶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装作不信:“是吗,那我可要好好考考你了!”
他拉着人往书房走,明月之下,难得闲时。
马车里,春来也有些累了,崔东池刻意往下移了移,方便春来歪头靠着自己休息。
他低首,碰了碰那粉唇,只尝到满嘴甜香更不舍得移开,唇舌交缠,春来微微张嘴配合他,许久许久才分开,少女顺势倒在他怀中,微微喘着气。
崔东池五指轻轻穿过她的头发,让春来想到了今夜的那只花猫,静婉一这样摸着它的毛,它就舒服地呼噜呼噜。
“卢昶身边那姑娘是谁?你与她聊了许久,总该知道吧!”
春来依旧闭眼休息,听他问话,也只微微一笑:“静婉一直表哥表哥的喊着,自然是表兄妹的关系了。”
崔东池没回应他,一直想着卢昶在平都的那些亲戚。
他确实有表妹,且不止一个。可想不通,家中长辈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和卢昶一同来这蛮荒之地。
再想起酒席上好友的一举一动,崔东池笑:“我看不是。”
春来从不驳斥他的话,听此,也只是弯唇一笑,不言不语。
东池也不要她回应,只长叹一声:“看来姐姐这回真是要绝了心思了。若不是家中有事缠住了她,不然这回跟我们一起来,亲自见上一面,恐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