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卢昶难得抽出时间来,带着静婉出了城,金宁城外,有成片的荔枝林。
才在路上,便见两边都是荔枝数,硕果累累,她几番咽下口水,每咽下一次,便要问卢昶一句可要到了。
下了马车,有一黑黝黝的小伙迎他几人进去,该是常年待在这荔枝园中,面庞黑得发亮,可精神饱满,笑起来便是一排整齐的白牙,为人也热情,他一来就感觉热闹得很,一直在旁为众人介绍这林子种种,卢昶唤他阿莫,静婉记在心中,津津有味听他聊着异乡风土人情。
有果农在摘荔枝,他们自制木梯,横穿竖跨在林子中,灵活地踩着木梯穿梭在一棵棵树之间。
静婉被这累累硕果诱惑住脚步,走得也越来越慢,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明明先前还同卢昶抱怨着天热,现下一个字也不提了,汗水流了一行行也仿佛没有知觉,还是芳娟一直跟在后头,时不时为她擦着汗。
卢昶回头,瞧她这馋样顿时笑了,他也坏,不打算开口让她摘两个来解解馋,就由她直直看着那红荔枝,自己与阿莫在前面走着,听他讲今年的荔枝林的收成。
侍女们都跟在静婉后头,看她抬首,围着荔枝转来转去。而静婉呢,看着伸伸手便能够到的荔枝咽下口水,一时不知摘哪个吃才好,听阿莫说,这林子的荔枝因为有桂花香而得桂味一名,果皮鲜红,中间有条花纹,吃上一口便都不愿再吃其他品种的了。
她手痒,想立即摘两个下来,却又不知道这鲜果可不可以让自己摘,可表哥领着她来总不可能是看一圈就走的吧,该是可以摘的。
她等着主人阿莫发话,却见他站在表哥旁,一直说个不停。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话,难道是要教表哥种荔枝不成?
芳娟也有些奇怪,看她这样子该是馋极了,不过是几颗荔枝罢了,怎么光看不摘呢?
她看了一眼卢昶,上前道:“姑娘摘两颗尝尝,若是不喜欢这口味的,再往里走还有其他品种。”
怕主人听到自己的话,静婉看着前方的阿莫,小声问芳娟:“这林子的主人还没说呢,冒然摘下,可会让主人觉得我失礼?”
芳娟总算知道她为何光看不摘,哑然失笑:“姑娘,这林子的主人就是公子啊,阿莫是当地农人,擅长种植荔枝,公子这才请他来管这荔枝林的。”
啊!
静婉再看卢昶,他正好朝自己勾唇一些,说是男色动人也不为过,可她无心欣赏,只觉得受到他的捉弄,明明看她已经馋成这样了,还故意不发话逗弄她玩。
顿时上去,朝卢昶身后来了一个小拳头,卢昶纹丝未动,只笑着将左手往背后一抓就抓到那只作恶的手,他没有放开,就这样,自然地牵着静婉的手往林子里去:“外头的还不够熟,走,带你到里面去,那里的最甜。”
那点怨气一下就散了,只高高兴兴跟着卢昶往里走。
园林很大,为了方便果农休息、看守,里头还建有木屋,阿莫带他们到了一棵荔枝树下,他告诉静婉,这荔枝树已种植百年了。
老干虬枝,硕果累累,百年光阴并没有损耗它半点风味。
有果农提着一桶水过来,水里漂浮着冰块,卢昶才松开静婉的手让她去摘:“摘下来的荔枝放进桶里冰镇一会儿,再捞上来会更好吃。”
他吩咐芳娟好好照看后便进了小屋,由静婉自己在外大展拳脚。
阿莫跟在后头,进去后,便将这几年的账本一应交给卢昶查看。
没有静婉在身边,卢昶多了些冷色,阿莫觉得这才是自家公子,方才那个温柔似水的表哥倒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卢昶放下账本,未有不满之色,对阿莫又多了几分赞许。阿莫笑道:“若不是夫人,我现在还在山中为匪呢!现下过着安稳日子,老婆孩子都有了,这都要谢谢夫人和公子!”
卢昶点点头,阿莫是个聪慧的,又是本地人,许多事由他来处理最是方便,只让他继续照管园林,尤其是好好照顾园中农人。
“他们虽曾为匪,可也是被生计所逼,现下在园林做活,养活自己和家人也不是难事,你好好善待。”
阿莫恭敬应是,只是想到前些日子官府又来园中查人,便将此事告知卢昶。
“以前一年核一次人口,可这半年却是来了五次,我担心他们可是察觉到异样了。”
哼,卢昶语气中具是漫不经心,显然阿莫说的话并不足以让他为虑:“让他们去查,其他的莫管!”
阿莫不敢再多言,恭敬应是。
人还未进来,便能听到静婉的欢呼声,连阿莫也看了一眼门外,卢昶摆摆手:“你先下去吧,不用过来了。”
等阿莫退下后,静婉就跑了进来,后头跟着的果农提着那桶冰水,里面摘了不少荔枝。
她其实早就偷吃过了,才不管要不要放进冰水里,摘着摘着就忍不住偷吃两个,一手都是粘腻的汁水,她也不在乎,捞起冰桶里的荔枝来,熟练地捏开果壳,将第一颗果子递给卢昶,感激这园子主人的馈赠。
递过去后也不管了,自己就开始吃着第二颗,第三颗……连吐核的动作都熟练无比。
卢昶没有再吃,他不喜欢太过甜腻的,除了她。只看着静婉吃着,也觉得满足了。
静婉吃了许多才想起卢昶来,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便多嘴问了一句表哥怎么不吃,话毕,便见卢昶捞出两个荔枝摆在她面前,就叫果农把桶都抬了下去。
里头还有许多鲜果,她“唉唉唉”叫着,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卢昶也不欲她再多吃,拉着人出了小屋,只舀来井水,让静婉把那双粘腻的小手洗干净。
“再走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他擦着静婉的手,每个指缝都擦得很干净,以免她不舒服。
听说要走,静婉又开始哼哼了,一直在卢昶耳边嘟囔,说些什么还没玩够的话。
卢昶对付她自有办法:“那现在就回去?”
这哪成!她如炸了猫的毛,差点跳起来,当即抱着表哥的手臂拖着人往前走:“还是听表哥的再走一会儿吧!”
岭南多山岭,潮州亦是,荔枝长于丘陵上,大片大片望不到头,虽然有许多条果农踩出来的小土路,可一条条穿插交纵,稍不留神就容易走错方向。
前面是摸不着尽头的林子,身后亦是,卢昶不敢带她再往里头,转头一看便见静婉不满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写满了“才走了几步路怎么就要回去说话不算话”这几个字,他总不好得说是怕迷路,只板着脸斥她一路来都在吃着荔枝,明日是要口齿生疮的,找了这个借口就拉着人走。
静婉哼哼唧唧不想走,卢昶只能使了些蛮力,来扯着她走了几步,静婉一使性子挣脱开来,自己一个人跑了。
卢昶在身后喊:“莫要乱跑,小心出不去!”
她回头,朝卢昶做了个鬼脸就跑了。
这下换成男人大步跟在了后头,因要看着静婉,又要仔细查看是否走错小路,卢昶走得便慢些,静婉偶尔回头看他一眼,见他在了,才往前跑着。
走到一半,卢昶才发现前面那个是个识路的,她其实是在带自己出去。
他如此细心地记着路,不及她走上一遭就知道方向,一个走得小心翼翼,一个走得没心没肺,等出了林子,二人都是满头大汗。
静婉不高兴地站在芳娟身边由她给自己擦汗,未曾与卢昶说上一句话,他一过来,她就转身背对着他。
她那时年少,不知道什么是恃宠而骄,却早早在爱人身上享受过。
卢昶整了整衣冠,清清嗓子,刻意放大了些声音:“挑一篮子荔枝,要大的,甜的,拿冰镇着带回家去。”
静婉哼了一声,自己就主动往林子外走去,她哼着小曲儿,心情颇为愉快,上了马车后,又如来时对表哥一样殷勤了。
出去一趟,满身都是汗,静婉回小楼时,还不忘记让芳娟洗些荔枝来,她要边沐浴,边吃荔枝!
卢昶被气得够呛,又怕她生气,只能让芳娟给她带两颗去,剩下都分给家中的奴仆。
没想到第二日报应就来了,头天晚上就一直口干,喝了许多水,当时还以为是白日出多了汗,第二早开始喉咙发痛,话都说不出来,卢昶一边念着“一颗荔枝三把火”的老话,一边喂她喝着败火的绿豆汤。
她还只能小口小口喝,嘴巴里头长了一个大疮,碰上一碰都要疼得龇牙咧嘴。
都这样可怜了,卢昶哪里敢说半句重话,哄着人把汤喝完。
十日之后,喉咙不痛了,嘴巴里溃烂的地方也都长好了,她又开始念着荔枝的好了,卢昶只当听不到,叫人又送来绿豆汤给她喝。
可没想到这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芳娟回来告诉他,只要一出府,姑娘就要去荔枝摊子前转上两遭,吃得舔着唇的才肯回家。
那时卢昶已上任潮州长史,公务繁忙,没有时间监督她,听芳娟这样说,也只能告诉她隔几日再带姑娘去集市。
宅子很大,也够她打发时间,更何况砣机还在身边。那日公休,卢昶在玉房教她丹青,管家来报,有客人到访。
卢昶打开名帖,崔东池三个字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