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佳人 第55章 离枝

本来恐惧的心态被这个怀抱安慰了，心内的可怖慢慢消散，原本颤抖的声音也平息下来，静婉闻着那令人心安的柏香，细细沉浸在那日。

被无瑕救上来后，她不是没有想过谁要害她，可是把在场的所有人想了一遍，愣是没找到一个与她有仇怨的，唯一一个与她有矛盾的便是高芸，可听无瑕讲，她被救上来后，还是高芸帮她掐着嘴，才把脏水吐了出来，更何况把她拉入水的不是高芸，沉下水中时她曾低头去看，拉着她双脚的那个是个男子，穿着汝南王府奴仆的衣服。

静婉还是给卢昶讲着那日发生的事，其实说出来还要好些，不然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时不时想起来，又是一阵恐惧。

听她说起那奴仆穿着汝南王府奴仆的衣服，卢昶眉头紧皱，他一肃起脸色就叫人害怕，连静婉也怕，明明是个读书人，怎么还有这样重的阴厉气，察觉到她畏惧地看着自己，卢昶赶忙松了神色，继续听静婉说，没想到她如一条小鱼儿从怀里跳起，抓着自己的衣领，惊呼：“我知道了，是那些捞水芙蓉人，当时他们就在我乘的小舟附近捞着水芙蓉！”

她想起沉进水底时见到的那抹亮光，是刀光！与岸上那些奴仆不同，在她周围捞着水芙蓉的那些奴仆腰间都带着一把小刀，那时专门为了割断水芙蓉的缠绕繁杂的根而准备的，拉她下去那人就带着一把！

卢昶问她：“可记得那人的样子？”

静婉失落地摇摇头：“他蒙着脸，我没瞧见。”

天气很热，可卢昶还是忍不住抱紧了些人，静婉害怕，可他比她更害怕，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失去了她。

照这样看来，该是一场未遂的谋杀，想要伪造成失足溺水的意外，却因为她擅憋气，又有人来救得及时，只要这中间哪个环节没有老天保佑，她恐怕真的要葬身湖底了。

好像说出来就真的不怕了，在平都，这些话她一直藏着不敢说，汝南王是一国重臣，是皇室的人，若是她冒然说了，听进哪个耳中，岂不是要让郡王府的人以为是她造谣生事，构陷郡王。

可现下，她离平都有千里远，她说：“表哥，我觉得离开平都真的挺好的，那里奇怪的人实在太多了，便是再富贵，也都不是我有命能享受的。”

“而且——我也不喜欢那里，以后，恐怕都没有什么再回去的理由了。”

卢昶张口欲言，几次把话咽了回去，即便是在静婉面前，他也有男儿的骄傲。

知道她与秦家小子在一起后，不是没有一个人在私下比过，亦想不通那秦家小子到底及他哪里，不过是趁人之危，在他不在静婉身边时钻了空子。

可喜欢是没有理由的，不因为富贵贫穷，不因为美丑贵贱，只是在那低头抬头的对视间便有了心意相通。

到底是月老先牵上了红丝，还是有情人自己终成眷属？

他很想问问静婉，秦子游也不再是回去的理由吗？可还是闭上了嘴，牢牢记得自己做兄长的本分。

现下带她来了潮州，总有许多事要交代，便是他自己，也有对未来的许多迷茫。

“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偏僻荒蛮，以后种种人事，恐也没有那般好相处。可若要在这里扎了根，那以后的路便是顺畅许多。”

静婉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管前路到底如何，只笑道：“阿支祺说我是山里的小狼投胎来的，来时我瞧这里山多，看来我挺适合这里的。”

卢昶听出她的安抚自己，心中一暖。

晚间二人用了饭，静婉便去了自己的小楼里，二楼上面那个凉台，她早就心痒难耐想去坐坐那架秋千了。

小猫用足了两条小黄鱼，趴在凉台上睡着，她坐在秋千上，轻轻摇着，晚间还是有些闷热，可古人说心静自然凉，如今远离纷繁杂事，只静静坐在这秋千上，仿佛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只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赤着的小脚偶尔擦过地面，哪一句哼错了也无人知道。

卢昶擦着一把长剑，他不语，却弯着嘴角听她把西北小曲哼错了调子。

从来只爱，时光静谧。

她累了，终于打了个呵欠，学着那只猫窝在软榻上，外面空旷，倒还有些凉意，她不愿回去，倒榻而睡，却不防被黑白夹杂的大花纹停在白嫩的小脚上，卢昶不敢拍走，轻轻挥挥手把它赶走。

芳娟受他示意过来，两块冰蚕丝一块盖在脚上，一块遮着脸，总算免了蚊子侵扰，可暑气太重，没睡多会儿额头上就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只得拿着蒲扇，轻轻扇风。

静婉睡得舒服，不知不觉中又靠近了卢昶，连那只猫儿也过来了，凑在她旁边蹭着凉风。等第二日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在屋内的小床上，撩开帘子后，芳娟正站在床边等候她，门外，站着一干侍女准备进来服侍。

静婉欲要拒绝，便是在高家，也没得过那么的人伺候，她拘谨得很，只让她们把水盆抬进来就好，芳娟却一脸为难的样子，她屈膝行礼，道：“姑娘，若是伺候不周，管家可要罚我们的。”

她是个长得极标致的姑娘，有南方姑娘的小巧玲珑，眉眼如画，说起话来也是温温柔柔，如今一副为难的样子，连静婉看了也觉得是自己过了，挠挠乱糟糟的头发，妥协道：“那你们进来吧！”

此话一处，芳娟一扫方才的愁眉苦脸，高高兴兴道了声是，便去了门外，带着一众侍女进来，有的抬着清水盆，有的拿着玫瑰香的巾帕，各司其职，最后，芳娟拿着手帕，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给静婉擦拭干净，又引着人去了梳妆台前。

她为静婉梳着南边流行的发式，这样柔软的头发，再涂些发油便有些过了，只给她一条条地编着细长的辫子。

两条辫子长长留在一侧，其余的便斜扎在一起，又套上了银流苏，静婉忍不住摇摇头，流苏晃动，娇俏灵动的样子连她也忍不住对着铜镜欣赏了好一会。

到大厅时，卢昶早已等候着了，静婉过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他：“表哥，好看不？”

她从来不吝啬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美，小时就是这样，从小就是个爱美的。

卢昶自当夸赞一番，引得人多用了些早食。他今日有要事要办，即便再想与静婉多处一些时间，还是不舍离开，走前只吩咐芳娟，可以带上府卫带着小姐出门逛逛，莫要在家憋坏了。

芳娟应是，恭敬送他离开。这位主子相处不多，可宅子里的管家是个严厉的，从军营中出来的人，管起家来也拿出了军营里的法子来，不可多言，不可多看，更不可多想，事事听主子的，忠之一字可要做到十成十来。

芳娟一直在宅子做事，管家满意她有分寸，才调来玉沁阁。她却是很有分寸，便是听公子和这位姑娘互相称呼表哥表妹，也从不猜测二人的其他关系，只一心照拂好人。

卢昶走后，静婉便去了小楼，那里有间宽敞的屋子，里面摆着新制的砣机，还有大小不一可品质具佳的玉料，雕刻的刀具、琢玉的古书，应有尽有。

屋里还放着小榻，芳娟说公子吩咐过，若是姑娘琢玉累了，还可以在这里休憩一会儿。

她不是不感动。

全天下，也只有卢昶会这样关心她了。

她在小室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即便年轻，长时间盯着玉料也有些不适，芳娟用热水给她敷了敷眼睛，又劝她出去走走，没等她多费口舌，静婉就被说动了，换了身衣服便出府而去。这一去，可真是长了见识。

时值五月，正是潮州多佳果的时节，其中以荔枝为最佳。

静婉却第一次见到这新鲜的果子，从前秦子游叫醉仙楼的送过几碗甜羹，里头有颗荔枝蜜，却是放在罐里蜜渍许多，除了一股腻人的甜，倒也尝不出味道，今日可算是见着鲜活的了。

此物不易保存，离枝即食，集市上的荔枝也带着枝叶，百姓们买些回家就吃。

她蹲在荔枝农那满筐的荔枝旁边，眼也不眨地看着那并不光滑的赖皮果子，听荔枝农夸赞这一筐的好物，看她身后跟着奴仆家丁，又一身富贵锦绣，便知道是位大客人，忙摘了最新鲜的那颗来让她尝尝。

静婉接来，生涩地从剥开皮，芳娟拿了过来，捏着果子往中间一挤，果壳一下子就裂开了，汁水流了下来，露出里头晶莹得几乎透明的果肉。

芳娟这才递过去，汁水留在静婉手上，她剥开果皮，一整个果子就进了嘴，霎那间，荔枝特有的芳香甜美沁入口腔，顺着五官散了开来，汁水下肚，好吃得差点连舌头都吞下肚去。

她忍不住舔了舔指上的那抹沁甜，看起来馋极了，芳娟自然盯着果农理了一小篮子。

走在街市上时，她一颗一颗吃着荔枝，芳娟紧紧跟在后头，方便她拿取，等逛完街回家时，一小篮荔枝吃掉了大半。

卢昶今日极忙，才回到家中，看见表妹像只小蝴蝶一样朝自己跑来，疲惫顿扫而空。

静婉站定，一脸神秘地叫卢昶闭上眼睛。

他向来乐于配合她玩这些幼稚的游戏，当下也闭上眼睛。

“张嘴。”

他把嘴张开，只感觉有颗软软的东西进了嘴，轻轻一咬，汁水迸流。

卢昶睁开眼睛，慢条斯理地嚼着果肉，见她期待地笑道：“怎么样，好吃吧？好吃吧？”

她在等待他同样的喜悦。

于是，他说：“再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