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家当米虫的日子实在难过,每日吃吃睡睡,无事可做。
这两日天也慢慢凉了下来,沈妈妈的脸也是如此,如染寒霜,院子里两个侍奉的小丫头也不敢常常说闲话了,逮着了空才与静婉闲话,说这沈妈妈原本是个有大志气的,曾服侍过老太君,被送到王氏院子里后,一心想在王氏面前当个一等一的好妈妈,可没成想又被王氏打发来了这偏院,服侍一位庶出的小姐。
静婉明白这老妈妈为何一开始就没给自己好脸色了。
这不,今日端来的饭菜又是馒头咸菜,稍稍多了一盘炒肉,扒拉一看,还是几片实难下口的肥肉。
连累着她院中的两个小丫头也不好过,每每饭点都要被沈妈妈支使了去干活,若是有点怨言,便要拿出发卖出府的话来吓人。
静婉吃了那两个馒头,肥肉是一点也不沾,两个丫头馋得要命,收拾了碗筷出门就把剩肉吃光了。
即便是庶出的子女也不该这样苛待,静婉猜测是这老奴自作主张故意冷待她。
不是一心想向王氏表忠心吗,不趁机磋磨她这个庶女怎么行。
可静婉还是觉得这沈妈妈白费功夫,她也不想想,她是从老太君院子里出来的,无论何种原因,老太君将
她打发到王氏院里,在这位儿媳眼里,不就是觉得婆婆放了一只眼睛盯着她吗?那王氏肯定也不能要她,不就借着静婉来府,又把这球踢到一边。
做得再多王氏都不能把婆婆的人叫来在自己面前时刻晃着,妈妈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可她现在长身体呢,总不能时时这样饿着,静婉想了想,还是去了厨房。
高家人口多,厨房也各有用处。
比如老太君年迈,在自己院子里设了私厨,平日负责熬汤煎药,做些小食。
府里还有大厨房,国公夫人和一双子女就吃着大厨房送来的饭菜。
高蕴和妻子王氏不与嫂子一家同食,他们虽住在国公府,但与国公夫人一系还有些界限,比如这吃饭,就是两家各吃各的。
按理来说同住一起就不可做这些让兄弟离心的事情,明明是一家人,怎么吃起两家饭来了。
奈何王氏商贾出身,家财万贯,自幼是吃着山珍海味长大的,嫁进高家来,吃不惯这精贵的世家清淡口味,便在自己院里设了小厨,高蕴几次想要把那厨房拆了,可王氏霸道,高蕴一要拆厨房,她就要带着一双儿女离家,久而久之,此事也就作罢,所以等到了后来,连高蕴也在自家院子里吃了。
两家人也就这么分开了。
静婉不讨王氏喜欢,高蕴提出要静婉一起上桌吃饭,王氏便冷脸道:“要吃就去你大哥那边吃,这厨房的饭可不是闲杂人吃的。”
气得高蕴摔了筷子,饭也不吃就冷着脸离开家。
几次下来,连王氏身边的老奴喜妈妈也看不下去,只劝自家小姐收敛些脾气,莫总把丈夫往门外推。
喜妈妈是王氏的奶娘,当初陪嫁到高家,一直得王氏信赖。
如今她这么说,王氏虽也隐隐后悔,可更多的还是气愤,也把筷摔了,两手重重拍在桌上怨念:“我就是见不得他在乎那个小贱人,一想到这儿,我就想起他去西北那段时间。妈妈我可真是后悔,当初怎么就松口让他走了呢!”
一双儿女早已见怪不怪了,父亲暴怒离家,母亲顾影自怨,这画面早已是家常便饭,只依旧像往常一样用饭。
他们同王氏这剑川来的一样,最爱辛辣,高潜吃得鼻子冒汗,红红的辣子油浇在饭里,混着肉片、虾仁,一勺一嘴地吃,看得王氏更气了,指着高潜的额头骂他:“一天天的只会吃,快成个猪头了。”
指甲都在额头上留下个印子来,高芸见了,怕母亲怒火东引,放下碗筷便跑了。
静婉不知道父亲和继母的饭桌风云,还算识相地去了大厨房。
负责大厨房的是一位姓李的师傅,听静婉说要借厨房做些吃的,当即拒绝,只义正言辞道:“这厨房一碗一瓢,一菜一米全都是严格按府中人口份例安排的,小姐要把这饭菜吃了,那府里人吃什么。”
静婉点点头,只从荷包里拿出一点碎银子来递给李师傅,说:“我就只做碗面条,用点油火。这点银子就算是我的伙食费,若有剩下的,师傅就自己留着吧!”
她至少拿出了五钱银子来,李师傅爽快地收了下来:“可不能拿肉啊!”
府里的人实在好收买,静婉摇摇头,笑着去生火去了。
她将面粉调成糊状,放在蒸笼上蒸熟,又切成一条条的放在碗里。
大厨房找不到辣椒油,只找到些辣椒末,便烧熟了油浇在碗里搅拌,辣椒的糊香味一下子传了出来。
等把辣椒油浇在面皮上,又倒了蒜汁、醋,静婉忍不住咽了口水,忙搅拌面皮,先吃了一大口。
遗憾的是少了芝麻酱,口味有些不正宗。
她正吃得欢时,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好香啊!”
彼时静婉口里还喊着没咽下的面皮,憨憨地转过头去,嘴唇上沾满了一圈红红的辣椒油。
卢昶一笑,慢慢走过去。
静婉吃惊,据说这位表哥为了能在春闱中一举夺魁而搬出了高家,在安静的东城角租了一间房屋专心学习,平时不常回来,怎么今儿个还能在厨房碰到。
卢昶不会告诉她,他是闻着这辣椒油的味道来的。
老太君和舅母口味清淡,不吃辣椒,而这辣椒油的味道又有些熟悉,倒叫他想起了十岁前在西北的日子。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厨房,见到了这贪吃的小猫。
见表哥一直盯着自己面前这碗面,静婉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把碗稍稍往前一推,问表哥可要吃点。
她也只是客气客气,毕竟这面皮她可先吃了,俊美如谪仙的表哥该是会嫌弃的。
可没想到这位谪仙现下要下凡了,竟自觉地拿来碗筷,挑走了大半面皮。
他吃得很快,几嘴下去碗便空了,似是意犹未尽,还朝静婉碗里看了一眼,不等静婉问他可还要再来点,谪仙便掏出手绢,斯文地擦拭嘴巴。
静婉利索地把碗里的面皮送进嘴里,还嚼着呢,就见表哥递来一块帕子,她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也学他擦擦嘴巴。
吃完东西,两人一时无话。
静婉有些尴尬地笑笑:“看来表哥挺爱吃面的。”
她少和男子说过话,只和舅舅家那位少她两岁的小郎君聊过天。
那是个心气高的,小小年纪,最喜欢和人说些战场上打打杀杀的话,便是亲爹递去一块猪肘,都要喊上一声“呔,给小爷放开!”
所以这位小爷一向不喜欢静婉同自己说些吃食上的事,一说吃的,十岁小儿便要朝你露出鄙夷的目光来。
眼下同表哥说起吃的来,恐也要遭表哥鄙夷吧!
可没想到,卢昶竟认真回她:“以前在西北时,每日都要吃上一碗,后来到了平都,就没有再吃过了。”
他提到西北,静婉才抬头看他。
她曾听小丫头们说过,这位表哥的父亲是大将军,他也生于西北,十岁那年才来到高家。
如今六年而去,看来这位表哥并不曾忘记那段童年时光啊!
找到个同乡,能说些彼此都知道的家乡事,静婉少了些腼腆,笑道:“要说西北最好吃的,还得是炙肉。”
她很喜欢那住了十二年的地方,即便那片土地曾遭战火蹂躏,如今离开,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羊肉得要肥瘦相间的烤着才好吃,还得烤得精细些。我娘在时,瘦的都归我吃,她就喜欢吃肥的。”
说起这个,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也问卢昶,他可爱吃烤肉。
半大的少年回忆起往事,轻轻道:“以前爹爹打了胜仗,便会与将士、百姓们分食炙肉。虽然那时战事频多,日子不好过,便是没有香料调味,人人也都吃得欢快。”
虽然这位表哥神态依旧云淡风轻,可静婉偏生察觉出他不太开心。
一个人若是回忆起曾经的童年时光只会感觉不开心,那是他童年过得不好,还是现下过得不好呢?
静婉看这位表哥的样子,猜测该是曾经过得不好吧,如今他在高家捧为座上宾,如何过得不好?
可若是童年不快,又怎么与她将那些早掩埋了西北黄沙中的往事。
好在卢昶也不欲与她多谈,收好两个碗筷放入锅中,吩咐静婉不用洗,自有下人干活。
见静婉还在看了看那些碗筷,似是想要等他一走便要撩起袖子来干活,便笑问:“可觉得高家的下人听话?”
静婉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想了想。
她忍不住连连点头,重重嗯了一声,无论是她院里的两个小丫头,还是管着厨房的李师傅,只要给够银两都是听话的。
卢昶接着说:“能给你用厨房便是银两给足了,剩下的活便是再让他们干了你也是吃亏的。”
他话说到这儿,静婉也明白了,点头应他。
卢昶走在前头,出门之际,他回头,对静婉说:“我今日与你说过的话,出了这门,你全当忘了吧!既到了平都,便都不要想那些个前尘往事了。”
话才完,人就走了。
静婉不晓得这是不是提点,却有些难过,来平都是无奈之举,她从未想过不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