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整个平都的考生都未料到卢昶会落榜吧!即便没有位列金榜第一,也要在金榜上占个位置才是,可是,高家派去看榜的小厮从前到后足足看了三遍都未曾找到卢昶的名字,又以为是自己看漏,托旁人又数了一遍,确定卢昶并未上榜。
得知这消息时,老太君扯断手中佛珠,霎那间,珠滚玉落,室内一片安静。
国公夫人面色焦急,绞着手帕急问:“可是贡院的人做事不认真,把昶儿的名字漏下了。要不,现下叫老二家的去贡院问问。”
话才落地,她便急急要往二房那边去。
“站住。”老太君屈指抚额,似是神伤。
“回去吧,这事作罢,没考上便没考上。”她说起话来有些无力,摆摆手,让婢女扶自己回去。
“娘——”国公夫人更急了,她压根不信卢昶会落榜!
卢昶虽不是高姓,可寄住在高家,若是他仕途顺遂,只会对高家有所助益,可怎么就落榜呢!
眼看老太君回了院,国公夫人气得跺脚!指着卢昶院子方向呵道:“快去找公子,叫他速来见我!”
奴仆立马跑去,不多时回来,说公子未在竹院,只有案几上摆着一封信。
国公夫人速速打开,略略浏览,最后竟气得把信揉成一团,重重砸在地上。
“这个混账,滚了就不要回来!白吃我高家米粮那么多年,便是只没有良心的蛀虫罢!”她留下狠话,转身离开大厅。
放榜后一个时辰,除了位列一甲的新科状元秦纲是众人谈讨对象外,卢昶落第一事亦是众人高谈阔论的话题。
少年时曾在平都最有名的应天书院念书,山长冯望年赞他“渊渟岳峙”,凡出文章,众多同读学子必争相传阅,仿照临摹;国子监博士顾丰凉曾至书院,欲收他为弟子却被其婉拒;一有学会,他定是带头辩论,说得众人五体投地,除了后两年有低调藏身的意思外,卢昶学途可谓风光。
眼见他落榜,有考生讥笑,说他名不副实,读书时只爱赚些名头,不在学术上多下功夫,一朝落第,不过是打回原形罢。
还有人说,当年他婉拒顾丰凉,不过是担心在这位国子监博士面前露怯,不敢让人试探出他才学真假。
亦有人说,当年那些闻名天下的篇章俱是背后找人操刀,卢昶不过是出钱挂名罢了。
总归,墙倒众人推,卢昶名声一时扫地。
酒楼之上,今年上榜的几位考生相聚,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一人提杯笑道:“我今日可都没见卢昶,可是因为落榜,已羞得不敢出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嬉笑。
旁边的人笑道:“哪里是羞得不敢出来,简直是不敢待在平都了!我听说他知道自己落榜后,即刻收了东西跑出家门,只留下信来,说是要外出游学去,等学成后再回来应试。”
众人又是毫不掩饰的大笑,脑海中都想着往常如清风明月的男子在月黑风高之际如老鼠般偷偷摸摸摆着包裹溜出家门的样子。
“他爹好歹是名震一方的抚远大将军,怎么生了这么个沽名钓誉的儿子!实在羞耻!羞耻!”
一人故意在旁说:“还不如像他爹一般投笔从戎算了,我看科举入仕他是没有什么天分了。说不准现下拿起刀枪来练练,倒还能混个火头兵做做!”
高楼之上,笑声一片。
静婉不明白卢昶为何要那样做,放榜当夜彻夜未眠,第二日早,青玉告诉她国公夫人在大厅怒而撕信的事。
“听说郎君知道自己落榜,心灰意冷,便要到外游学,过些日子再返。”
静婉脸色苍白,扶着壁柱,失神问道:“过些日子再返?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青玉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静婉摆摆手,晃步离开,青玉瞧她步伐不稳,欲追上去扶她。
静婉甩开她的手,往院外走去,直奔卢昶住的竹院。
她没有进去,失魂落魄站在院门口,只觉得今日恍如梦中,怎么他就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呢?
腰间挂着小荷包,她轻轻揉了揉,里面是昨夜他亲自放进去的票据。
他早知自己定会落榜,早安排好自己会离开……
原来昨日竟是道别。
是不告而别罢了!
才说娶她,转头便离开了。
静婉伤心欲泣,轻轻拭去眼角泪痕。
落泪之际,听得一道声音响起:“哼,原来家里不止一位觊觎我们这位好表哥啊!”
才听到声音,静婉赶忙背过身子擦干净眼泪,低头喊了声姐姐便要离开,却被高芸拉住手臂。
“怎么,你也喜欢卢昶?”
她毫不客气问道。
静婉忙摇摇头否认:“姐姐说什么呢,我只是无意路过,现下正要离开。”
高芸不准她走,继续道:“莫要狡辩,我站在这儿看你半天了!”
她故意围着静婉走上一圈,眼中是藏不住的嫌弃,边打量她,边嘲讽道:“虽然卢昶父母都没在了,没有个好依靠,可也不是你这等身份能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思,不就是想勾搭上他。”
“不过你的算盘落空了。真没想到啊,这位表哥才学下乘也就罢了,连人品也有些低劣,竟一走了之,你可知道他现下已沦为平都笑柄了,还连累我们高家人也要受人嘲笑!”
说到后,高芸恼怒,拿出她学来的骂街的气势,在竹院狠狠骂着卢昶。
往日被表哥压制着,现下人没在,倒方便她出出气了。
静婉不想听她再污言秽语,摇摇头走开,这回高芸倒是没在阻挠了。
她回了小院,静静坐在床上,手心里握着一块玉石挂件——本来是打算今日送他的,现下没机会了。
直到夜深,她都未曾睡去,只想着卢昶并未离开,或许在今夜某个时刻,他会突然出现,告诉自己他还在。
即便要走,也要带上她才是。
走得这样急,一封信……一个字都没留给她……
是不愿,还是不值。
直到第二日天明,直到坐得双腿甚至没了知觉,她抬起手来,遮住透过窗棂射进来的阳光。
那泪水啊,便一滴一滴落下,从颗颗分明再到聚滴成流,她再忍不住,掩面痛哭。
一月光阴,小院无人拜访,静婉这才接受这个事实:卢昶真的走了。
自此,她闭门不出,只在院中练习雕工,偶尔会请泊君给她带些书来自己研究。
日子一长,用的玉料也更多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泊君,便算了算自己剩余的银两,打算自己买些玉料去。
屋里,青玉正给她收拾着那些雕刻出来的小饰品,整整齐齐一收,竟收了满满一小筐来,打量着那把小巧的白玉梳,连青玉也叹道:“姑娘的技艺是越发好了,外面铺子卖的也才有这般好吧!”
静婉笑说她夸大了,她知自己用的玉料乃下乘品质,便是做工有精进,玉质不好也无济于事。
可听青玉说到外面铺子也卖这货物时,她却心里一动,与其把这些试手的东西放来家里,还不如拿出去卖了,即便卖的钱再少,也算有些收入。
低头一扫那筐小物,静婉越发觉得这不是不可实现的,只要像往日一样,瞒住高家人就行。
毕竟她知道,无论国公夫人还是她父亲,没人允许高家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做买卖。
有了这个念头后,她足足思量了好几日,才终于下定决心。
悄悄准备了几身朴素简单的衣服,摆摊要的垫子、小玉件……
等至深夜,青玉墨玉都早早睡了,她背着一个大包裹,悄悄溜出小院,顺着卢昶带她走过的那条小路离府而去。
她早想好要把摊子摆在哪里了,平都城内御街一带有长舫夜市,店铺最多,也有摆摊,只是都为平都当地人,每个摊位都有主人,管辖严格,她未有资格占一席之地,而离长舫夜市有一段距离的,则有一个东桥夜
市。
东桥夜市店铺少而摊子多,外来商人也常在此贸易,卖完东西即走,不再逗留,因此凡有空地则可以就地为市。
此地买卖的商品最为独特,东南西北外来货物皆有,所以夜游客人也不少。
卢昶曾带她来个此处,买过不少鲜见的小玩具。
感谢西北那段经历,当起普普通通的市井百姓来是那样熟练,只把宽布一铺,摆上几件玉石料子来,坐着个小杌凳在旁边,又掏出工具来雕着块玉,不忘抓紧时间练练手。
她用一块灰沉沉的布裹着头,遮住了半张脸,只一双眼睛荧荧看着客人。
因为价格低廉,还是有人来询问,忙活至夜市散去,她卖出了三件饰品,收得四两银子。
甚至有个妇人夸她这玉梳做得好,要她再用好点的白玉重新雕一个出来,只是要再精致小巧些,这样可以戴在头上。
静婉应下,妇人说若是做得好,便在她这里再多订几把。
这夜,静婉带着满身疲倦沉沉入睡,许是太累了,曾在梦中一直出现的人今夜却没有光临,第二日醒来,她呆呆坐在床上,满心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