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临近午时。典籍房。
沈怡然正在旧书阁楼的僻静处整理核对一些礼仪器物书册,旧籍杂乱,和她一起来的宫女也不知去何处躲懒了,大约认为礼器旧籍这事情出不了大错,偷个懒不打紧。
地上有几摞捆在一起的册子,沈怡然试了一下,她一个人抱不起来,只好先整理架子上的。
当她踮起脚想去取高架上的那册满是尘埃的《后宫通礼》时,身后突然传来刚健有力的脚步声,她还未及回头,指尖就被男人略显粗糙的宽阔手掌按住了。
“怡然妹妹……”
听见这声称呼,沈怡然僵在原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紧贴过来的男人定是谢启了。
谢启一身阳刚又炽热的气息仿佛要将沈怡然包裹住,他从背后搂着她,那按住她纤细指尖的大手也未松开,反而在她白嫩的指节上轻轻摩挲着,麦色的带着薄茧的大手压在沈怡然的柔荑上,顺势也遮住了“后宫通礼”那几个大字。
“谢启!”沈怡然挣动了两下,不愿弄出太大动静,“自重!”
谢启顿了顿,轻易便依言松开了沈怡然,随手帮她取下了那册《后宫通礼》,还后退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谢将军来这做什么? ”
沈怡然回头,咬着唇瞪了谢启一眼,一把接过他手里那册书,然后警惕地朝外边看了两眼。
“放心,不会有人发现,”谢启今日穿着一身侍卫的服饰,脸也涂的更加黝黑一些,可是刚毅的面容和威武的身姿还是格外出众,。“我没你想的那么笨。”
说着,他轻轻地揉了一下沈怡然的发顶,自然得好像还是以前一样。
这两年多的边关磨砺,似乎没有损耗谢启分毫的棱角,身上反而有种被风沙淬炼出的傲气与不羁,褪去了少许少年人的青涩,却更显随性又张扬。
“对不起,怡然,是哥哥回来晚了。”他目光紧锁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怜惜,见她不说话,便抓着她的肩膀,言语愈加恳切,
“都怪我,怪我没保护好你,我一定会想办法……”
这一瞬间,心里涌起的酸涩、无助、委屈差点让沈怡然当场双眸湿润,可是她还是急忙低下头,紧握着手中书册,语气尽量疏离平静地打断谢启的话。“将军言重了,您贵为侯府世子,怡然如今只是宫中罪奴,沈家与安和侯府更是无半点亲缘,沈家出事怎能怪您?”
谢启握着她肩膀的力度忍不住大了几分,心口如同被重击,急喘着气说道:“不,你明知道我的意思,怡然……我不止想当你的哥哥!”
“…谢将军,往事已矣,儿时玩笑莫要当真。”
沈怡然再抬头时,眸中水光已经强行逼退,只余下一片清冷绝情,“皇宫不是叙旧之地,你还是快些离开吧。”沈怡然的冷漠疏离如同一把冰锥,刺入谢启心脏。
这冷意比他这几日几夜在安和侯府的冰冷祠堂跪着时还要刺骨。
他拒绝了父母安排的婚约,跪在祠堂顶着他们的训斥,父亲甚至动用了家法,母亲含着泪句句劝说,这些都无法动摇他的执拗——什么前程和门第,在他心里都比不过他的怡然妹妹。
可此刻面对这样熟悉又陌生的沈怡然,他所有的抗争和坚持都像被人踩在地上践踏。今日来时的一腔热血和冲动,终于慢慢地冷却下来,最后化作无处宣泄的无力感。
这时,楼下隐约传来宫人的说话声,沈怡然面色微变,催促道:“还不快走。”
“不走!我被发现了又如何?”谢启满脸受伤和不甘,朝她逼近一步质问,“你会在乎我么?”
沈怡然惊惧地看着这个不成熟的男人,竟有种无奈到想笑的感觉。
“你是谢将军,是谢小侯爷,你觉得被人发现,对你我来说,谁的后果会更严重?”她侧身避开他,冷声道,“多数人只会指责我这个奴婢不守宫规,不自量力,巴高望上!被打杀的人只会是奴婢!”
她一席话让谢启哑口无言,谢启顿时醒悟过来自身的鲁莽。
外面的脚步声渐近,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沈怡然一眼,那眼神里有痛,有悔,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坚定。
谢启不再耽搁,闪身离去时带起的劲风裹着未散的低语: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