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开的滋补药,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涩味。
余末每天按时服用,当着张妈的面,将那些褐色的液体一滴不剩地喝下去。张妈总是欣慰地看着她,仿佛她喝下去的是希望。
只有余末自己知道,这具身体,早已不是滋补能够挽回的。偶尔袭来的、肋骨深处针扎似的隐痛,以及迅速消瘦却诡异地开始柔软的小腹,都在无声地提醒她那个倒计时。
墨余似乎很忙,并不常回来。但这座房子里处处是他的痕迹,他的气息,他无所不在的掌控。张妈会事无巨细地向她汇报“先生今天来过电话,问您胃口好些没”,或者“先生吩咐,明天园丁会来修剪花枝,让您别去后院”。
她像一只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活动范围仅限于这栋别墅的特定区域。
这天下午,天气难得放晴。余末坐在二楼小客厅的落地窗边,膝上摊着一本旧乐谱,是肖邦的《夜曲》。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苍白的手指上跳跃,却暖不进心里。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不是墨余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是更张扬的跑车轰鸣。
很快,一个娇俏明丽的女声伴随着高跟鞋清脆的叩击声传了上来。
“余末姐?真的是你回来了?”
余末抬起头。楼梯口站着一个穿着最新款香奈儿套装的年轻女子,妆容精致,笑容明媚,手里拎着几个奢侈品购物袋。是林薇,墨余世交家的女儿,从小就跟在他们身后,甜甜地叫着“墨余哥哥”、“余末姐”。
曾经,余末也真心把她当妹妹看待。
此刻,林薇看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和优越感。
“薇薇,”余末放下乐谱,声音平静,“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来看看你呀!”林薇自然地走进来,将购物袋随手放在沙发上,目光快速地在余末身上扫过,掠过她过时的毛衣,苍白的脸色,最后落在她空空如也的手指上。“余末姐,你……还好吗?”
那语气里的试探,像一根细小的针。
“我很好。”余末垂下眼,避开她过分“关切”的视线。
“那就好,那就好。”林薇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优雅,“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年,墨余哥哥他……唉,过得挺不容易的。”
余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林薇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下去:“公司事情多,应酬也多,经常喝到半夜。伯母又一直催他结婚,给他介绍了好多女孩子……”她顿了顿,像是无意般补充,“上个月还有个李董的千金,对墨余哥哥痴心得很,追得可紧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扎进余末的耳膜。
她不在的这九百天,他的世界依旧运转,甚至……更加“精彩”。应酬,催婚,别的女人。
是啊,他墨余,从来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少了一个“疯掉”的余末,自然会有无数个“李董千金”前仆后继。
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余末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不适。
“余末姐?你怎么了?”林薇“关切”地凑近,“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陈医生来看看?”
那声“陈医生”让余末的神经瞬间绷紧。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引起任何怀疑。
“没事,”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可能……有点着凉。”
林薇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狐疑,随即又换上甜美的笑容:“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余末姐。墨余哥哥好不容易把你接回来,你要是再出什么事,他肯定会很担心的。”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却字字戳在余末的痛处。提醒着她曾经的“出事”,提醒着她如今的处境。
“对了,”林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手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丝绒小盒,推到余末面前,“看看这个,漂亮吗?墨余哥哥上个月在拍卖会上拍下的,说是……嗯,反正很配他。”
盒子里,是一条钻石手链,主钻璀璨夺目,切割完美,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华丽的光。
不是送给她的。
余末看着那条手链,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认得那颗钻石,是她曾经随口说过喜欢的一颗稀有粉钻的伴生钻。原来,他拍下了,却放在了别人触手可及的地方。
“很漂亮。”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林薇满意地收回盒子,笑容更加明媚:“我也觉得。余末姐,你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改天再来看你。”
她起身,拎起购物袋,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阳光无声流淌。
余末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胃里的恶心感还在隐隐作祟,但更深的,是心口那片被反复凌迟的荒芜。
他过得“不容易”,却有闲情逸致陪别人出席拍卖会,拍下名贵手链。
他把她锁在这里,用温柔和威胁编织成网,却又允许林薇这样的人,带着外界的“消息”和“炫耀”,来轻易地撕开她刚刚结痂的伤口。
这算什么?
是另一种惩罚吗?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她早已不是他世界的中心,甚至连边缘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被他强行拉回身边,用以宣泄恨意的、过去的幽灵。
手无意识地覆上小腹,那里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像是感应到她的情绪。
宝宝,你也觉得……很冷,对吗?
她闭上眼,将眼底翻涌的酸涩逼了回去。
不能哭。眼泪在精神病院里已经流干了。现在,她需要的是清醒,是计算,是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为这个不该存在的生命,谋一条可能的生路。
至于墨余……
她的唇角牵起一抹极淡、极苦的弧度。
他的恨,如此漫长。而她的时间,如此短暂。这场不对等的较量,从一开始,她就注定了满盘皆输。
只是,在彻底输光之前,她还想保留最后一点……属于余末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