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谢奕蹲下查看,地上那摊血迹早已干涸。死者若是正面中刀,拔出后会溅血,凶手身上也该沾上血迹,可这房间四处没有血点,只有那片地上流下的一滩血。
谢奕又查看屋内一应摆设,房内窗户半开,但钉着几根木条。
谢奕:“掌柜的,这窗户为什么钉着木条?”
掌柜:“因为窗户下面是个水渠,之前有人喝酒后翻窗掉下去,幸好又被人救上来,我怕有人再醉酒掉下去淹死,所以钉上木条。”
这木条缝隙只够伸出去胳膊,人是无法从此处钻进来的。
谢奕:“掌柜的,当晚二楼的客人都是什么时候上楼的,中途可有人下来过,或是有别人上去?”
掌柜的,“二楼包括蔡洋在内的客人,差不多都是酉时末到了这里,陆陆续续上楼。小二上过酒菜之后,除了马大人,其他人都吩咐说不要上去打扰,我们就没去管。我正对着楼梯,看的清清楚楚,中间只有朱夫人带的仆妇丫鬟下楼出去买东西没再回来,还有就马大人下来上了回茅房,其余人都没有下来过,中途也只有小二上去给马大人房间添了坛酒。”
谢奕听后点点头,又四处看了看,实在看不出有可疑的痕迹,便带着苏良离开。
谢奕:“今日天色晚了,先回去吧,明日辰时过后你去县衙门口等我。”
苏良点点头,独自回去。
次日早上,谢奕来到大理寺,碰巧又遇见谭杰。
谭杰:“谢京司来大理寺有何贵干呐?”
谢奕:“昨日苏良和我说了他哥的案子,此案有冤情,我想要禀明正卿大人重查此案,卷宗是否已经送去刑部?”
谭杰:“这不好吧,这案子是马少卿马大人亲自审问的案卷。”
谢奕:“此案有疑点,趁着还未送去刑部,重查不是更省事么。”
谭杰:“那好,谢大人你自己去卷宗室找吧,我去跟马少卿说一声。”
谢奕点头,径直去了卷宗室。
谭杰在后面瞪了谢奕一眼,转身离开。
谢奕去卷宗室找苏并的判书。
卷宗室当值的录事是和谭杰一伙踢打苏良的人,他认出谢奕,没有起身,只挠着头道:“苏并的案子?什么时候的?您要不自己找找。”
谢奕没有和他多言,真就自己去架子上找卷宗,她对这里倒是熟悉,顺着年月日查到日子,可惜翻了一遍也没找到。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男子过来,抱着一捧案宗就要走,说是要送去刑部。
“等等。”
谢奕喊住他,在他抱的那堆卷宗里里面翻了翻,果然找到了苏并的判书。
谭杰推门进屋,屋里坐着一位面相凶悍的中年男子,四肢壮硕,络腮黑胡,左手盘着两颗鹅蛋大的铁核桃。
此人便是大理寺少卿马常德。
谭杰:“马大人,我刚碰见新上任的京县县令,这愣头青想找您的茬,说您前天判的案子有误,要去重查呢。”
马常德眼睛一瞪,把铁核桃重重掷下,木案上被凿出两个深坑。
谢奕拿着卷宗走出回廊,正要去大理寺正卿那里禀报,马常德半路杀出,拦住她的去路。
马常德动怒时面色发红,容貌可怖,满脸胡 子,人送外号红脸钟馗。
红脸钟馗瞪着牛眼望向谢奕,“你拿了什么出去?”
谢奕还没说话,谭杰先张口道:“他要拿走您判过的案子重审,啧,好不懂规矩。”
马常德:“此案已经有了判决,今天就要送去刑部复审,你作甚敢把卷宗要去?”
谢奕:“马大人,此案尚有可疑之处,苏并也没有画押认罪,还在牢中叫冤,下官以为还是再详查……”
马常德:“有冤情,你懂得倒是多,空口白牙说什么冤情。这个案子我还记得,屋里就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手里拿着匕首,这种案子你都说我判错了?要不要我这个大理寺少卿让给你当?”
谢奕正欲开口辩解,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你们何事在此处喧哗?”
来人一身红亮官服,四十出头的年纪,长须清瘦,此人是大理寺正卿郭绶。
谢奕立刻把事情如实禀告,郭绶耐心听完,微微点头。
谢奕:“苏并此案定有冤情,请郭大人容许重查。”
郭绶捋了捋胡须,“确有疑点,既然判案有误,那便重查。马少卿,这是你断的案,我早吩咐过你查案要谨慎仔细,你身为少卿,若是断出冤假错案,岂不是污了大理寺的颜面?”
马常德支吾不答。
谢奕:“下官刚和马大人提及此案的疑点,他也觉得在理,所以让下官代劳,重新查案。”
马常德看了谢奕几眼,“是,是啊,他既说有疑点,还是再复查一遍为好。”
郭绶对谢奕说道:“既如此,此案便交由你来复查,只不过查案得有个期限,限时三日如何?”
谢奕:“三日足矣。”
郭绶:“三日内找出真凶,不然就按原来的判书定罪。”
谢奕:“是。”
郭绶负手离开,谢奕也拿着卷宗告退。
谭杰凑到马常德身边,他知道郭绶自上任便看马常德不顺眼,马常德原本是武将世家出身,举止粗放,这一年来也被迫谨言慎行,以免被郭绶揪住错处。
谭杰:“马大人息怒,姓谢的虽然言之凿凿,但未必就真说对了,这案子除了苏并,哪儿来的其他真凶。”
马常德甩开袖子大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他三日内能不能变出个真凶来。”
苏良已在京司县衙门口等候,谢奕带着他先去验看死者蔡洋的尸身。
验尸的仵作也道出疑点,死者的死因是匕首正中心脏,然匕首拔出后势必会溅血,可现场只有死者倒下的一处流了滩血,都没有溅血的痕迹,余常理不合。
谢奕看过供词,与死者有关的人物只有他的仆人李四,随即命衙役将蔡洋的随李四带来审问。
李四看外貌是个粗手粗脚的普通奴仆,跪在堂下老实听候审问。
谢奕:“你主人蔡洋被刺身亡,是你去认的尸?”
李四:“正是。”
谢奕:“你家主人在去酒楼之前,同你说过什么事没有?”
李四:“没有,没说什么。”
谢奕拿出凶器匕首,“这匕首便是杀害蔡洋的凶器,此物并非苏并所有,你认不认得?”
李四看了眼尚沾有血迹的匕首,很快低下头,“这匕首是我家主人的。”
谢奕:“这匕首是你家主人的。”
李四点头:“确实是他的东西,他平日随身带 着,经常拿出来裁纸割绳,想来是他和凶手争斗之时,凶手把匕首从我主人手里抢了过去。”
谢奕:“你家主人为人怎样,可有什么仇家,如实说来。”
李四犹豫片刻,猛一抬头道:“反正他已经死了,小人就直说了吧,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谢奕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李四:“他有惯用骗人的法子,先是故意和人争执,再假意赔礼道歉,请人喝酒喝到半醉,他就故意激怒别人再起争执,他自带匕首就是为了讹人,只要划伤自己胳膊几个小口子,他就捂着伤口讹钱,不然就要去官府告发酒后伤人,靠这法子讹了上千两银子。”
谢奕:“那他这次是想讹诈苏并?”
李四:“他没跟我说,但我看他带上匕首那意思,肯定是又想讹诈,可他为何会被杀,这些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那天一直都在龙飞客栈里帮他看东西,客栈伙计都可以作证。”
谢奕:“你当真没参有与此事?”
李四:“没有,主人嫌我笨拙不机灵,做大事从不带小人,小人不曾替他诬赖别人,平日只帮他打杂跑腿,洗衣喂马。”
谢奕:“你可以走了,最近不要四处乱跑,有事还会找你来问话。”
李四跪拜后告退。
午间,刘县丞处理完衙门的杂务,出去吃顿午饭,谭杰过来找他。
刘县丞和谭杰是旧相识,开口招呼道:“谭老弟有事找我?”
谭杰掏出银锭,“今日专程请老哥喝酒。”
刘县丞看着银子眼睛冒光,却迟迟不伸手,冲谭杰笑道:“无功不受禄,谭老弟有什么事明说就成。”
谭杰:“你那新来的上司惹到了我家马大人头上,想请你帮个小忙。”
刘县丞收起笑容,故作为难道:“新来的京县虽然年轻,但也不是好糊弄的。”
谭杰:“又不让你干什么出格的事,只要想办法拖他个一两天,届时他找不出真凶,自个儿都下不来台。”
刘县丞放心接过银子,谭杰凑过去耳语一番。
苏良跟着谢奕走了两条街,看着人来人往的街景,一时迷茫。
苏并:“谢大人,咱们是要去哪儿?”
谢奕:“蔡洋隔壁包厢里的客人是朱夫人家人,先找她们问问当晚的事。”
俩人来到朱府附近,只见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从大门匆匆走出,神色狼狈,下台阶后小跑几步上了轿子。
谢奕来到大门处,尚听见有妇人在里面骂人。
苏良凑过去小声道:“我之前听说过,朱夫人脾气大,有时生起气来还打骂朱大人,朱大人好歹是个工部郎中,五品官员,在家竟然抬不起头,真是可怜。”
朱府的管家将谢奕请进会客小厅,一位身着宝蓝华服的中年妇人出来见礼。
朱夫人看见谢奕便眼神一亮,轻抚了抚发髻簪子,启唇笑道:“原来是京县大人到访,快快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