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月初三,京城西郊花草繁盛,燕雀穿行,黄蝶飞舞,往西看去是一片新插了秧苗的稻田,稻田再往西有处修整干净的墓地。
墓地前站着八个身穿粗布衣的男子,三个中年人,五个年轻人,手中拿着木棍和锄头,一位手柱枣木杖的鹤发老人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一个身型高大的中年管家带着十几个年轻仆从,气势汹汹地从田埂对面过来,那十几个仆从手里也都拿着铁铲锄头等物。
墓前的年轻人喊道:“他们来了!”
中年管家抬手下令:“动手。”
身后十几个仆从举着铁锹锄头,看样子竟是要掘坟。
墓前的几个年轻男子张开双臂上前挡住,两方先是推搡,后来都急了眼,抡起木棍铁铲互殴。
白发老人拄着拐杖在旁边喊道,“你们不能铲坟呐,唉呀,快别打了,别打了!”
年轻男子的大腿不慎被铲破,痛叫一声后倒在地上,伤口鲜血直流。
苏良沿着田埂小跑过来,看见这情形,气儿没喘匀就喊道:“怎么真打起来了!都别打了!”
白发老人来到苏良跟前哭道,“苏先生,你可算来了,他们真要来铲平我家祖坟呐!”
苏良朝着那群仆从喊道:“还讲不讲道理了,好端端铲人家祖坟,你们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中年管家面色不悦,“你是哪门子葱,我今日偏要铲了这坟,你能怎样?”
说毕,年轻仆从继续往前冲。
苏良赤手空拳就要上去拉架,此时谢奕已经赶到。
谢奕大声呵斥道:“都不准动手!”
谢奕今日身着官服,星目含威,那群仆人看见她果然停下手。
谢奕看见地上受伤的年轻人,提醒另外几人,“快撕下布条系在他伤口上处,先给他止血。”
旁边一位中年人连忙撕破衣服,给受伤的年轻人包扎。
中年管家打量着谢奕,“你是当官的?”
谢奕:“我是京司县令,曹家人昨日就来报,说有人要强占他们家祖坟,你们今日当真来了。”
听说谢奕是京县县令,那些拿着铁铲锄头的仆人纷纷退后几步。
中年管家丝毫不怵,自报家门道:“我家老爷可是李国舅。”
这户曹家人祖祖辈辈都住在京郊一带,平民种地出身,后来兼做些小买卖,祖孙三代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日子虽不算富裕,但也算衣食无忧,阖家欢乐。
李国舅前几日碰见一位道士,道士掐算出曹家祖坟这片位置是块风水宝地,极旺李国舅的八字,李国舅当即动心,想占下这片坟地,改做自家的坟地,于是便让曹家人把祖坟迁出去。
曹家人自然说什么都不肯,李国舅气不过,就要派人铲平他们的祖坟。
李府管家继续道:“我们老爷吩咐了,今儿这地就要改姓李,我们老爷都出了五百两银子了。”
后面那位帮人包扎的中年人是曹老汉的长子,他站出来说道:“我们没拿你的银子,当时就拒绝了。”
李府管家愣了下,“要不要银子是你们的事,反正这块地算是我们老爷买下了。”
谢奕:“什么叫算是你们买下了,你们可有买地的地契?”
李府管家:“没有又怎样,我们老爷可是国舅爷。”
谢奕:“国舅爷?国舅爷没有官衔品阶,也没有处置土地的权力,他如何能强占别人祖坟?”
“你……”李府管家指了指谢奕,气得说不出话,自来只见过巴结李家的官员,从未见过似谢奕这般,对国舅二字不屑一顾。
谢奕:“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若是真想要这块地,可以去宫里请一道圣旨,皇上圣旨一到,谢某便无话可说了。”
李府一众仆人面面相觑,最后拿着铁锹灰溜溜地走了。
曹老汉拄着杖要给谢奕下跪道谢。
谢奕单手拦住他,“老人家不必多礼,快把你孙子抬回去医治吧。”
曹家人道谢后陆续离开,谢奕和苏良沿着田路回去。
苏良跟在谢奕后面,愤愤地甩了下袖子,“谢大人,这李国舅也太仗势欺人了,他家仆人打伤无辜百姓,连句道歉都没有。”
谢奕脚步顿了顿,没有说话。
二人踏上京城城墙内小路,路边绿柳拂面,春意盎然,柳树对面有人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那人是刑部侍郎周文远。
谢奕行礼,“周兄。”
苏良微笑行礼道:“周大人。”
谢奕任京司县令一职,时常和刑部打交道,周文远和谢奕渐渐熟识。周文远为人正直,善恶分明,待谢奕更是亲和有加,苏良也对周文远印象颇好。
谢奕:“周兄今日休沐?”
周文远看向远处湖边钓鱼的老叟,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抽空出来走走解乏,春色大好,我却不能去踏青钓鱼,实在可惜。”
谢奕:“春色不会转瞬即逝,周兄总有休沐之日,到时好好赏景游玩。”
周文远点点头,“对了,快到晌饭的时辰了,我请你们吃听雨楼的神仙面如何。”
三人一齐去了听雨楼,苏良本欲在旁边侍立等候,谢奕和周文远两人邀苏良也坐下一桌同吃。
三碗面上齐,白面上堆着粉虾米绿葱花,浇头有肉沫炸酥,还配有酱瓜野菜,面汤清澈,滋味鲜香。
苏良吃了几口,不禁赞叹道:“这面的浇头味道不错,虾仁鲜甜,炸酥香脆,只是这酱瓜比谢大人做的差了不少,若能换成谢大人做的酱瓜,便真是神仙不换。”
周文远:“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尝尝谢兄做的酱瓜,谢兄下次记得多做些,让我也尝尝。”
三人吃过面后,依旧坐着喝茶聊天。
周文远搁下茶碗,“我近日遇见了桩事。有个叫冯吉的工匠,去年秋里我家后院的围墙就是请他修的。前日他的妻子带着七岁大的儿子找到我,说他丈夫一个月前不明不白的失踪了,恐是已经死了,大理寺右寺丞草草结案。她求我帮忙查她丈夫的事,我去刑部看了旧档,果然有问题。”
谢奕:“周兄要帮她重查么?”
周文远:“是啊,她如今孤儿寡母,走投无路求到我面前来了,我总不能视若不见,这不,我正想怎么抽空查这个事。”
谢奕:“周兄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周文远:“我的空闲还是比谢兄要多,实在有不解之处再请谢兄帮忙。”
暮色将至,一辆紫锦车马顺着平阔的山路下山,马车檐下一溜儿碧玉水滴坠子,拉车的白马马鬃编着几串绿玉珠链,车旁跟着两名骑黑马的侍卫,驾车的是个干练俊俏的年轻管事。
山路旁站着位年轻男子,样貌平庸,但是打扮时兴,一身黑纹白绸衣,头上攒着桃花纹玉簪。
年轻男子看见远处驶来的马车,大喜过望,连忙拦在车前。
年轻管事停下马车,“什么人拦车?”
年轻男子:“在下李斐,特来求见璟王。”
年轻管事听见名字,回想片刻,神情透出一丝不屑。
“哦,原来是李国舅之子。我们王爷正要回去,不想见人。”
年轻管事作势要继续赶车。
李斐又张开双臂拦在前面,躬身拜了拜,“只求能亲见王爷一面,李某死也瞑目了。”
年轻管事回头看向马车里面,请示自家主人。
马车里面的人纹丝未动。
年轻管事回头厌恶地看了眼李斐,示意马车旁的两个侍卫动手。
…………
三月初四,天气晴暖,几个外地来的采药人跑到京城西北边的玉华山,准备上山采药。山下有两三处茶馆,几人来得早,去茶馆要了点心热茶,边吃边欣赏春山景致。
旁边有个客人跟朋友吹嘘,说自己昨日上午在这附近看见了璟王的车辇。
一个年轻的采药人扭头问道:“璟王是什么人物?”
那客人看出他是外地来的乡巴佬,来了兴致,“你们来京城不久吧,璟王那一脉连身世都是件美谈,你们都没听说过?”
几个采药人接连摇头。
此事还要从开国皇帝说起。
开国皇帝在位时勤政爱民,天下太平,琅州人士感念皇帝恩德,献上一位绝色美人。开国皇帝本不是沉溺女色之人,但那位美人不光姿容罕见,天仙下凡,且性情温柔,聪敏风趣,开国皇帝一见倾心,封美人为璃妃,盛宠不衰。
璃妃次年年底诞下一位皇子,举国欢庆,可惜又过了五年,璃妃便因病去世,皇帝伤痛至极,居然罢朝一个月。
皇帝后来拟旨,依照璃妃生前的意思,将她生下的小皇子封为璟王,赏赐大片土地和珍稀异宝,子孙后代承袭亲王之位,后世皇帝不得擅动。又下了道特旨,赦免璟王及后代一切罪过,除非璟王犯下叛国弑君大罪,其余不得擅动分毫。
当时有几个文官反对如此重封厚赏,约好一同上朝进谏,皇帝那日把小皇子带在身边,一起上朝。
文官们看见身穿锦衣的小皇子光辉灿烂,小小年纪貌美异常,举止落落大方。
那些文官居然默默收起谏言奏折,只字不提反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