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雅浑身血液冻结,头脑一片空白,他几乎是本能地举起枪,手指按压在板机上,想要进行攻击。
不行,会爆炸。
在扣动板机前的最后一秒,这道念头划过他的脑海,他的手指近乎抽搐,然而还是忍住了没有开枪。
他死死盯着虫子前肢,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然而巨虫扬起的前肢并没有落下,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言雅小心地咽了一下口水,把探照灯一寸寸往上移去。
当看到那两个深深的,早已干瘪的眼洞,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是死的。
在密封的防护服内,言雅冷汗涔涔,衣服贴在背后完全湿透。
如果开枪发生粉尘爆炸,这个虫子死不死他不知道,他恐怕很难幸免于难。
言雅立刻远离了这具不可思议的巨大虫尸。
它应该一直在这,只是人类骸骨夺取了他全部的注意,而它漆黑的甲壳在黑暗里又实在太不显眼,这才没让他注意到。
它面朝厅中央那具被吊起的骸骨方向,巨大头部上仰,背后鞘翅张开,一双庞大的翅膀完全展开,上面的组织物已经消失了。
言雅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虫子,完全就是一头怪物!
言雅平复极速跳动的心脏,走近虫尸,
它的甲壳坚固光滑,他用枪托敲了敲,竟然发出类似敲击特种金属的清脆声响。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闯到他实验室里的未知生物就是这个?
言雅脸色顿时十分糟糕。
任谁想到也许曾经就有这样一只虫子进入过实验室……还站在睡眠舱前,被可怕的复眼盯着,口器里流出强酸液,滴滴答答的腐蚀地面,都不可能心情愉快。
想到这里很可能还有只活着的虫。
言雅脊背发凉,把枪握在手里,指尖微微发白。
因为这种想象,他心跳得飞快,神经在太阳穴下鼓动,身体泛起一种奇异的疼痛感。
“不要慌……冷静……深呼吸……”
言雅慢慢调整着呼吸冷静下来,身体的疼痛也渐渐消失。
犹豫了一下,他绕过那些尸骨曾经存在的地方,顺着楼梯继续往上走。
墙壁挂着一些画,有的被摔到地上,有的上面以及周围墙壁都被模糊而疯狂的文字涂鸦覆盖。
“叛徒”“欺骗”“不能信”“谎言”
这样的字眼充斥他的眼帘。
言雅取下肩头的探照灯,开始详细地看墙壁上那些画。
正专注看着墙上的言雅没听到脚下
细微的,不详的破裂声一寸寸响起。
当他走到Y字型其中一个分叉的中央时,这年代过于久远的楼梯终于彻底土崩瓦解。
他脚下一空和碎裂的楼梯一起往下坠去!
糟!
言雅只来得及闭住眼睛,然而预想中的撞击疼痛并未发生。
周围的土块掉落地上,连续发出砰砰砰的响声。
哪怕不摔死,被砸到哪他也该当场毙命了。
然而他还活着。
言雅惊魂未定地抬头,撞入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他怔了怔。
男人半跪在地上把他接住,安全的护在怀里。
漆黑的眼眸被光线刺激后瞳孔骤然收缩,浮现出如蜂巢般密集的复杂纹理。
言雅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程度的细节,见男人被光晃住了眼,就移开了探照灯。
等声音停止。
周围已经被乱七八糟的土块完全覆盖,变成了一片废墟。
幸运的是,男人似乎没事。
对方依旧全身**,腰上的纺布还是他刚刚亲手缠上去的。
这个昏迷在他睡眠舱外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要是没有他,自己应该已经凉了,感谢的话刚刚抵达喉咙,他突然意识到他还被男人抱着,顿时极不自在。
“谢谢你,现在好像已经安全了,请放我下来吧。”他保持着镇定,手臂不动声色的放在腰部握住枪柄不动,淡淡说道。
虽然男人刚刚救了他,可到底还不是很清楚他的真实意图。
男人站起来,头顶和背上的碎块滚落。
他喉骨震动,发出低沉地嘶嗬声,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将他又往上托了托,让言雅的视线与自己齐平。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成近似人类的圆润瞳仁,正专注地盯着言雅。
里面混杂着困惑,警惕,以及一种难以解读的关切和……渴望。
言雅不明白他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但也能感觉到对方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言雅看了一会,放开偷偷持枪的动作,轻微挣扎了一下,但徒劳无功,对方的臂膀如同钢铁铸就般把他牢牢锁住。
“你好?请放我下来。”他放缓了声音,再次尝试沟通,用手肘抵住对方坚实的胸膛,试图拉开一丝空间。
“嘶……”男人手掌按在他的小腹上。
言雅惊了一下,还没搞清楚他的目的,他突然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等等!你要带我去哪!?”
男人没搭理他,只是一巴掌按在他的屁股上,把他往上一托,直接像麻袋一样扛到肩膀上。
他走得很快,一点也不像是受了重伤。
言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立刻拔出枪抵着男人的背部,保险都没开,“放我下来!听到没有,我警告你……我,我要开枪了,我数到三。一,二……”
“二……二点五……”
这么扛了一路他也没数完,等被男人放下。
他缓了缓气,正要气急败坏地质问,然而探照灯照亮前方,他的眼中流露出了浓浓的震惊,以至于久久无法回神。
只见面前一眼望不到尽头,全是刚才那种巨虫尸体!
它们如同垃圾般被丢弃在这里。
而最远处四根长长的轨道一直往上延伸,旁边一块锈蚀弯曲的金属牌子上歪歪扭扭地刻着:
还迎来至刂十三号地下苑廾肠!
本来惊悚可怕的画面,突然来了这手错别字让言雅脑壳微微卡住。
他琢磨了一会,这写的应该是欢迎来到十三号地下葬场吧?
突然,他听到旁边男人的喉咙里发出更加低缓地嘶鸣,好像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言雅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以及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
男人看着他,他的眼睛很黑,黑的有点让言雅瘆得慌。
“你……什么意思?”他小声地问。
男人动作很慢地眨了一下眼,他转身用无情铁手从虫尸堆里拧掰下一只巨虫螯肢,举到他面前。
言雅这才明白过来。
“你……是觉得我饿了,想带我来吃东西?”他试探地问。
男人动作没有丝毫的改变。
于是言雅只好看着那狰狞螯肢上腐臭的软组织物,他强行压下喉咙口的不适,维持着最后的礼节,将螯肢轻轻推回,“谢谢你的好意,我……还不饿。”
男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螯肢,似乎明白了,垂着头,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丧气。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言雅终于理解男人的想法后,戒心放了一半,放柔声音问他。
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又朝他看来,面无表情,没有予以回应。
看来他真的听不懂说话,明明是同类,却无法进行交流。
只是目前看起来,他似乎不算是坏人?
言雅叹了口气,“你的伤……”
他看了一眼就闭上了嘴,男人腰部的纱布已经浸出一大块血,而他似乎完全不知疼痛,居然还在做各种剧烈运动。
他难道不会觉得痛吗?
言雅见他一点也不当回事,只能带他回实验室内,重新给他包扎伤口。
看着地上的酸液,言雅还是决定把物资清点收拾搬走。
这可能是某种标记,它随时有可能寻着气味再找过来。
言雅摸到储物仓里空缺的地方,他感到奇怪。
如果他记忆没有出错,当初决定冷冻后,他在这里放了几本自己最爱看的书和一本读书笔记。
它们全都不见了。
而且……言雅还在被破坏的残骸里找到了一个睡袋,一盏手提灯以及一个收音机。
就好像曾经有什么人生活在实验室里,看着他的书,陪伴沉重中的他,偶尔还听听音乐……
他找到相对完整和隐蔽的窑洞,把背包放下,简单打扫了一遍。
里面虽然看着简陋,但其实是有电力系统和用水管道,只是城市功能已经停摆,这些东西也早就无法使用。
忙完以后,言雅抽空回头看着男人。
他赤条条地站在身后,默默看着他。
言雅有些难办地看着他不着片缕的样子。
略一思索,心里有了主意。
他在土炕上坐下,把探照灯调成弱光模式,拿出医疗箱里的绷带,折叠了好几层,用缝合针勉强缝制了条简易的裤衩出来。
“给。”他递过去,“不太好看,你先将就着穿上。”
男人拿在手里不解其意地看着他。
“穿上它。”言雅做出跨腿动作。
男人歪了歪头,模仿言雅的动作,然而依然牢牢的把裤衩拿在手里。
连穿衣服都不会吗?这个男人……难道他穿回了原始社会?
言雅不由扶了一下额头,想到地下葬场那牌子上的错别字……对未来人类的文明水平感到了微妙的担忧。
外面应该不会全是这种光屁股跑来跑去,只会嘶嘶叫的人类吧?
难道他要面对无数个星期五?
言雅摇头打断自己这不切实际的想象。
他走过去,按住男人的肩膀,想让他坐下来。
男人转过头,看着按在肩膀的手。
言雅感觉到手下紧绷着的肌肉,他可能对自己不太放心吧?
“放松一点,坐下来,我帮你。”言雅指了指土炕。
男人终于迈动脚步。
言雅蹲下来,他的双脚在土地上行走变得很脏,他没有嫌弃男人,抓他的脚踝,发现他的脚趾甲居然是黑色的……
言雅心中一动,看向男人的手指,他手指甲果然也是黑色。
然后接着往上看,“动一动。”
男人也在垂眼看他,不知道听懂了没,最后主动地抬起了腿。
费了一番周折后,言雅终于给他穿上了裤衩,让他不用再遛鸟了。
男人看着自己身上出现的一块小布料,喉腔震动,“嘶……”
言雅仿佛听出了这一声中的疑问。
本来以为等男人醒来,他就能知道情况,现在看来,他想得过于天真了。
他首先得先教会这个男人说话。
专业对口了一半。
“听着,”言雅开口,他指了指自己,“我。”
男人目光随着他的手移动。
“言,雅。”他放慢语速,清晰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男人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想模仿,却只发出气流的嘶声。
“言——雅——”言雅极有耐心地重复。
他干脆取下头盔,拉起男人的手,放在自己喉结上,“言,雅。”
当振动通过指尖传递,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他好奇的用手指仔细感受着发音时声带的细微震颤。
用指尖轻轻按压,细腻而柔嫩的触感让他眼眸收紧,喉咙里轻嘶了一声。
男人有些粗粝的手指划在脖颈上,带来一丝痒意和压迫的难受感,言雅强忍着没有躲开,只是再次重复,“言雅。”
“嘶……雅……”男人尝试着发出模糊的音节,嘶哑的声音很重,但末尾的雅字却是清晰能听到的。
“对!”言雅眼中闪过惊喜,忍不住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再试一次……言,雅。”
男人看着他脸上笑容。
张开薄唇,声音带有一种特殊的频震感。
“……雅……雅……”
他似乎格外喜欢雅这个音,反复地念着,虽然依旧生硬,却一次比一次接近,每念一次,他就看向言雅,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讨要奖励。
“嗯,很棒。”言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没有丧失耐心,而是再接再厉,指着彼此说:“我,言雅。你……”他顿了顿,“曜。”
他看着男人那黑得发亮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教他,“星,曜。”
这奇怪的男人面容虽然脏污,但五官轮廓却深刻俊挺,隐隐透着股清正之气。
不知道怎么就沦落到不会说话,不会穿衣的境地里了。
言雅猜测他很可能是这个地下城里的遗民,因为长期没有和人交流而退化了语言功能。
他也许就是在实验室里陪伴自己的那个人,怪物进来时,他帮自己击退了它,自己也身受重伤。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曜代表了新的开始,新的希望,”言雅轻声解释着,尽管知道对方可能听不懂,他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感谢,“谢谢你救了我,让我活下来。”
“活。”他这次口齿异常清晰干脆。
咦?
他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了这个字,言雅非常惊奇。
“对,我们要努力活下去。”
“活下去。”他重复。
“对,活下去……”
“星曜,你要活下去。”
“曜……活。”
言雅没怪他笨拙,而是敏锐的发现他好像更喜欢用胸腔发声,而不是鼻腔,更喜欢用仄声,而不是平声。
“对,曜,这是你的名字。”言雅索性不再纠结。
曜不断重复着雅和曜,渐渐地,曜明白了这两个独特的发音分别指他和言雅。
“你要和我一起住吗?”
曜:……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看来是要了。”言雅自言自语,那他还得再收拾一下其他屋子让他住下来。
接下来言雅还是继续再找那个未知生物的踪迹,想趁着它受伤,把它杀死,以杜绝后患。
可那个闯入实验室的怪物就像是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