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恩在小院中醒来,窗外永恒不变的“月光”让她一时恍惚。那份“混一天是一天”的惰性仍包裹着她,但脑海中关于“位面管理者”的使命,像一根尖刺,时刻提醒她不能沉溺于暂时的平静。
房门被有节奏地敲响,两名面容刻板、身着统一制服的侍女无声地为她梳洗打扮,不容拒绝。
“永耀大人吩咐,请您更衣后前往主殿。”侍女捧来一套丝绒长裙。
“我必须穿这个?”江恩试图抗拒。
侍女语气平板无波:“您的形象,关乎'执剑者'与勇者大人的威望。”
被迫合作的绳索正在收紧。江恩看着镜中华丽却空洞的自己,意识到永耀需要的不是一个破局者,而是一个能完美配合他维持现状的傀儡。
她被引至主殿。永耀早已等在那里,今日他换了一身更为正式的红绿礼服,胸前的红玫瑰娇艳欲滴。他看到她,眼睛一亮,快步迎上,伸出手臂。
“看,我就说这颜色很适合你。”他笑容灿烂,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侍从听清,“我们站在一起,是不是很般配?”
江恩手臂僵硬,没有动。
永耀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语调轻快,:“抱歉,江恩,我知道你不喜欢这身衣服,但圣城需要希望,我需要一位能稳定人心的'盟友'。”
她深吸一口气,终是抬起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上。他的手臂隔着衣料传来稳定的力量感,却也冰冷如石。
永耀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真挚”,他带着她,如同展示一件珍贵的战利品,走向等候的权贵。
“这位便是'遴选之刃'认可的执剑者,江恩小姐。”永耀语气自豪,“从今日起,她将与我一同,为守护圣城而努力。”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江恩被迫配合,扮演着幸运、感激且对永耀充满信赖的执剑者。她看着永耀游刃有余地周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永远盛满笑意,仿佛他天生热爱这虚伪的应酬。
在一次永耀侧身与人交谈时,江恩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礼服的后背。
紧贴脊柱的布料,隐约透出几道细微的、排列规则的凸起痕迹。
一位官员差点打翻酒杯,永耀几乎是本能地、以快得超出常人视觉的速度扶住了它。
表演接近尾声。永耀以“带执剑者熟悉环境”为由,带她走向一条安静的露台廊道。
刚脱离众人视线,江恩想抽回手,却被永耀不动声色地按住。
“别急,”他声音带笑,眼神却锐利扫过廊道转角,“戏还没完。”
他的警惕与方才的谈笑风生判若两人。江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空气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紧绷。
廊道一侧巨大的琉璃雕花窗棂突然碎裂!沉重的、边缘锋利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内倾泻,首当其冲的正是站在窗边的江恩!
一切发生得太快!江恩只看到一片炫目的彩色碎片向自己压来。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猛地向后一拽!天旋地转间,她被一个怀抱紧紧裹住,扑倒在地。
“砰——哗啦——!”
琉璃砸落粉碎的刺耳声音。她能感觉到护住她的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有细小碎片溅落在她的颈侧,冰凉刺骨。
几秒钟后,世界安静下来。
江恩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永耀近在咫尺的脸。
他撑在她上方,用自己的背脊挡住了大部分坠落的冲击和碎片。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江恩清晰地闻到了某种类似玫瑰与冷却的金属混合的、非生命体的味道。
他那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永恒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紧绷。
琥珀色的眼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闪烁,像是精密仪器超负荷运转时迸发的火花。
发生了什么?戏是指有人想杀她吗?
不等她理清思绪,永耀已迅速起身,同时将她拉起来,动作带着非人的敏捷。他快速扫视她全身,语气前所未有的急促:“受伤了吗?”
江恩愣愣摇头,目光却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臂。
永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了破损处。
侍卫们闻声赶来。永耀轻松地打发他们,声称只是意外。
然而,在所有人忙于处理后续时,他却猛地将江恩拉到廊柱阴影里,隔绝所有视线。他一只手捂着破损处,另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掐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他脸上的笑容还在,眼底却翻涌着激烈而混乱的情绪——有关切,有未褪的惊怒,有秘密被窥破的凌厉,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无法理解的探究。
露台的微风拂过,带着硝烟与琉璃粉尘的气息。他逼近她,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灼热的气息,一字一句砸进她的耳膜:
“告诉我,江恩——”
“你看到了什么?”
江恩的心脏失控狂跳,既有劫后余生的生理反应,也有被他气势所慑,更因为看到了他非人的证据。恐惧与一种奇异的好奇心缠绕而上。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完美面具碎裂后露出的真实情绪,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挣扎的“存在”。
“我,”她的声音干涩,试图避开他锐利的注视,“我只是……被吓到了。”
永耀眼底的混乱慢慢沉淀,惯有的玩味笑意重新浮上,但比之前冰冷。他没有松手,指腹甚至在她下颌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来一阵战栗。
“是吗?”他尾音微扬,“可你的眼神,在碎片落下来之前,在看我的后背。在看什么?”
他注意到了!甚至在千钧一发时,还分神留意到了她细微的视线!
江恩呼吸一窒。这个“管理者”敏锐得可怕。
“还有现在,”他的目光下移,落在自己捂着手臂的手上,再抬眼时,只剩下全然的探究与一丝自嘲,“你看着这里的眼神,可不像只是'被吓到'。”
他慢慢松开掐住她下巴的手,但压迫感未消。他反而将捂着“伤口”的手移开,将那处撕裂的布料可见的伤口更直接地暴露在她眼前。
“好奇这个?”他语气轻飘,仿佛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事。
江恩抿紧嘴唇,沉默以对。
永耀低低笑了起来,带着疲惫与讽刺。“拯救世界总要付出代价,我的好伙伴。”
“魔王临死前的反扑,可不是童话。”他像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能捡回这条命,以这种形态存在,已是幸运。”
他抬手,指尖拂过胸前那朵红晶石玫瑰,花瓣冰冷坚硬。“这些鲜艳的颜色,这些夸张的装饰,”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廊道外永恒不变的虚假天幕,声音低沉下去,“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我还'活着',还能感受到色彩。”
这一刻,他身上浮于表面的欢脱彻底消失,露出其下深不见底的孤独与非人的疲惫。江恩看着他被阴影勾勒的侧脸,心脏像是被攥紧。
难道说问题出现在了勇者打败魔王后已经“去世”,失去了对色彩的感知?
江恩刚想继续问下去,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永耀大人!江恩小姐!您们没事吧?”侍卫长带人匆匆赶到。
永耀瞬间切换状态。他放下手,袖口的破损处已被不知用何种方式临时遮掩。脸上挂回令人安心的笑容。
“没事,一点小意外。”他摆摆手,语气轻松,“通知工程部,全面检修所有廊道窗户。”
“是!大人!”
永耀自然地向前一步,挡在江恩和侍卫长之间,挡住了探究的视线。“执剑者受了惊吓,我先送她回去休息。这里交给你们。”
“明白!”
永耀转身,再次向江恩伸出手臂,笑容温和:“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警告或试探,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在无声地询问,也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江恩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琥珀色眼眸,又瞥了一眼地上折射着虚假天光的琉璃碎片,以及他看似无恙的手臂。
她沉默片刻,终是再次伸出手,轻轻挽住了他。
他救了她。
他有着非人的秘密。
他似乎在意她的反应。
她现在被诸多的谜题与永耀的态度搞得有些晕。
这场假面舞会,因一场意外滑向未知的深渊。而由谎言、表演与秘密编织的关系,第一次出现了真实而危险的裂痕,她接近了真相,却也踏入了更深的迷局。
次日,江恩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寂静中醒来。
没有鸟鸣,没有风声,只有血液在耳膜下鼓噪的嗡鸣。昨日的惊险一幕如同鬼魅,在黑暗中反复上演。
洗漱,换上那套为她准备的白色衣裤。柔软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却带来一种被强制包裹的不适。镜中的自己,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与警惕。
规律的、沉浑的金属敲击声,如同某种巨大机械的心跳,穿透皇宫的寂静,隐隐传来。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律性,与这永恒不变的“白昼”一样,令人心烦意乱。
敲门声准时响起,伴随着永耀那辨识度极高的、活力四溢的嗓音:“江恩,开门,带你去个好地方。”
江恩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拉开了门。
永耀站在门外,仿佛昨夜那个在阴影里展露裂痕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战袍”——亮橙色的主调,配以宝蓝色的镶边与束带,饱和度之高,几乎要灼伤视网膜。
“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看你这精神头,感觉还不错。”他语速极快,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热忱,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
不等江恩回应,他已转身带路,步伐轻快:“今天先去训练场,带你观察一下情况。”
训练场并非江恩想象中充满汗水和呐喊的地方。它开阔,铺着暗色的弹性材质,边缘陈列着闪烁能量微光的器械,更像一个精密的实验室。十几名卫兵正在对练,动作狠厉,武器碰撞发出低沉的嗡鸣。
而永耀,就站在场地中央。
他没有使用武器。他的训练,是一场纯粹力量与速度的展示。高速移动留下残影,拳脚破空带着撕裂般的气势,每一次跃起、腾挪、落地,都精准得如同经过最严密的计算。汗水浸湿了他鲜艳的衣袍,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
他的眼神专注,甚至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与昨日救她时那一闪而过的剧烈情绪,以及此刻场边那阳光开朗的招呼,形成了尖锐的割裂。
江恩站在场边静静观察,这夸张的战斗力几乎可以确定了永耀是这个K-307世界管理者的化身,是因为管理者情绪变化不稳定才出现问题的吗?
训练结束,永耀接过毛巾擦拭汗水。
“好,该去巡逻了,看看大家今天怎么样。”他招呼江恩,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行程。
巡逻路线深入内城街巷。永耀的出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荡起层层热情的涟漪。
“永耀大人!您今天这身可真醒目!”
“大人,早上好!”
“永耀哥哥,看我新学的翻花绳!”
问候声此起彼伏。永耀的回应堪称典范,他能叫出几乎每个人的名字,关切地问候他们的近况,精准地回应他们的需求。
他变着小魔术逗弄孩子,指尖微光闪烁,引来阵阵欢呼。
江恩跟在他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她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细节。他与那个叫莉莉的小女孩讲解复杂的能量几何模型时,耐心得不可思议。
他记得裁缝玛丽安夫人对他审美的抱怨,记得她爱吃糖渍果脯,记得她养的橘猫叫“金线”,甚至记得老哈里斯多年前卖工具箱救助学徒的往事。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江恩观察这些反差细节,如同拼图碎片,散落一地。
午餐时间,他们坐在那家熟悉的餐馆角落。永耀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圣城里的“温馨日常”,语气轻快,眼神明亮。
“你看,大家其实都很容易满足。”他咬了一口口感奇特的面包。
江恩低头,用叉子拨弄着盘中的食物。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却浮现出昨日能源中心外,推车上看见的那只布满晶状凸起的苍白的手。
“永耀大人,”她抬起眼,状似无意地问道,“您对每个人都这么……了解吗?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