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手记 第6章 第六章

乔光吸了一口气，望了眼门外：“你不是南岛住民，刚来时行李也不多，最近还每餐都在绿洲解决，所以不存在‘在家做好饭，吃完再来’的可能。看你的样子……也肯定是个挑剔的主，如果没好东西就干脆不吃。更何况，今天又气势汹汹来得这样早，所以猜你还什么都没吃。”

“要是我在别的餐厅吃饱了呢？”

夏霖丝毫不觉得被说“挑剔”是种冒犯。

“那你还吃得下这个吗？”

乔光眼神示意三明治。

“当然吃不下。”

“那你会怎么做？”

“还给你啊。”

“对啊。然后我会把它留着中午吃，或者给小蔡。”

“……”

一段无关紧要的对话下来，见乔光若无其事，夏霖也调整好了心态，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怎么样？”

乔光啃着三明治，就着咖啡。

不看夏霖和她的“作品”，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她所指的事情：“嗯，挺好的。”

夏霖也顾不得欣赏他干练的手指骨节和下颌肌肉线条，语速加快，直击核心：“那我能留在绿洲工作吗？”

乔光咽下口中食物：“再看。”

“再看？！”夏霖一把夺过乔光手中的三明治，“我哪里做得不好？”

乔光似是没想到面前这弱不禁风的姑娘竟如此蛮横，瞳孔骤缩一下，便悠哉地喝着咖啡：“你做得很好，但我也没说‘拉花成功就收你’，只说了看看你什么水平。”

“你是那样说的，没错。但我都超额完成任务了，你竟然不马上下结论？”

乔光不紧不慢拿过夏霖手中的三明治：“光拉花好，离合格员工还差得远。餐厅的活比你想的杂。”

“擦桌子擦地我也能干啊。”

见夏霖主动提出了他最在意的部分，乔光指了下夏霖手边的盘子：“照烧鸡肉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又继续补充：“那可是一天好几小时连轴转的工作，非常琐碎。虽然是在餐厅，但跟在学校大扫除一样，枯燥无趣。”

“这些我都知道，在知道的前提下，才说想留在绿洲。”

夏霖直直盯着乔光，等待他下最终通牒。

沉默过后，乔光像是拿出了什么“早就准备好了的方案”一样，叠好三明治的包装，扔进垃圾箱：“反正你这几天都在这里，离小蔡回学校也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先好好考察一下。如果你到时没反悔，我们又实在缺人手了，会第一个考虑你。”

夏霖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也明白“被聘用才是挑战的开始”，但因为“没有被马上认可”，胸中还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从昨晚到现在，仿佛走过了自己的一生——也不是没努力过，也不是毫无才能，但就是没取得什么“足以让自己逃离过往枷锁的成绩”。

游离中，夏霖又想到了前男友。

漆黑的感情从肺部弥漫开，溶得脚下地面晃晃悠悠。

“哎！店长，你终于要雇她啦？”

熟悉的声音驱散了阴霾。

夏霖抬头，看着门口“从光里出来”的袁冬。

“还没决定呢。”

乔光收起咖啡杯，让人听不出感情。

“唉！你也真是……”袁冬重重拍了一下大腿，看到夏霖旁边的咖啡，像呵护刚出土的小花小草一样，“姑娘，这都是你调的？完全能立刻上岗！”

又瞥了眼回了仓库的乔光背影：“你别看他经常跟个冰疙瘩一样，心里热乎着呢！他绝对已经认可你的水平了，只是……你也知道，绿洲能有今天实属不易，店长当初没少作难，能做到今天，也离不开店长的高标准严要求。”

见夏霖表情愈发苦色，连忙继续补充：“当然不是说姑娘你不行，而是店长他……哎呀，我嘴笨，总而言之，你很好，特别好！店长和你都需要点时间，别灰心哈。”说着，逃也似的奔向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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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看给人家姑娘郁闷的。”

袁冬拉住乔光的胳膊，强迫他面对自己。

“冬叔，你又不是不知道，餐厅的杂活那么多，她那千金大小姐的样，怎么可能干得久。”

乔光整理着仓库的一袋袋东西。

“我看这姑娘不错，有决心。如果不打算长干，怎么可能那样消沉？”袁冬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你也该收起那偏见了，不是所有人都那样。况且，你一开始不也是一副少爷模样？”

“所以我才知道改变有多难。”乔光噎住袁冬，叹了口气，“再看吧。要是实在没办法，会雇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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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营业的餐厅没什么客人。夏霖干巴巴嚼着仅剩一丝温度的三明治，喝着第一次自己做的咖啡，一会儿瞅一瞅门外的人来人往，一会儿望一望远处刺眼的海面，仍是觉得“待在这里真不错”，就是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能不能留下……

突然，她灵光一闪。

从仓库出来，看着眼前不同于刚才、春风满面的夏霖，乔光和袁冬两两摸不着头脑。

“绿洲还没有自媒体账号吧？”

夏霖两眼放光，急忙上前——她之前已经上网查过，绿洲在全网都没有官方账号。

“没有……”

乔光皱眉回答。

“那我来做吧！”

不等乔光把话说完，夏霖一边毛遂自荐，一边搜索起其他餐厅的视频。

“啊？”

袁冬也摸不着头脑。

“我说，我给绿洲制作宣传视频。”

夏霖头也不抬，专心“学习”。

“这我知道，但我们缺的是店内服务人员，不是宣传人员。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不想在这儿干活了？”

乔光顺手擦了下桌子。

“我可没说！小蔡的活，我做。宣传的活，我也做。”

她抬头连忙反驳。

“你知道绿洲平时的工作量吗？忙起来不可能有时间拍视频。”

乔光语速也微微加快。

“那就在不忙的时候拍。而且也不一定非得是视频，还可以拍照、配文案，根据网站的不同性质，输出不同的内容。”

“你指望靠自媒体大赚一笔？”

乔光抓住重点。

“当然了，不赚白不赚！”夏霖又想起什么似的，“啊，名义上可以算合作，利润分成。”

乔光扶着台面，看着这位激动得连鲨鱼夹上的碎发都跟着一抖一抖的人：“你该不会以为自媒体赚钱很容易吧，钱能那么好赚？”

“靠自媒体赚钱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是你我？”

夏霖直勾勾盯着乔光，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被镇住的乔光好不容易收回了神：“可你明明可以选择更稳妥的方式——你那学校，金融学毕业收入不算低吧？”

“我说了，不考虑。”

夏霖一转先前的雀跃，冷冷回答。

二人间空气降到冰点。

袁冬连忙探出身子：“我看姑娘这主意，很好！现在什么都讲究个与时俱进，接触新事物是好事，啊，好事！”

又拍了一下乔光：“店长也是，拍个视频又不会掉块肉，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万一成功了，咱们绿洲可就更火了，说不定到时候全球连锁，哈哈！”

“全球连锁就算了吧，跨街连锁都不一定管得过来。”乔光轻轻笑出声，“更何况，树大招风。”

最后四个字暗含的杀气，让夏霖悄悄打了个寒战。

“您好，我想点……”

客人越来越多，这个话题也就暂时打住。

夏霖接到了论文导师的消息，便打了个招呼，回了民宿。

“哎！怎么样？”

走进民宿大厅，前台的马萧远便跟看到什么红人一样，从电脑前弹出身子。

“很好。”

夏霖面带微笑，坦然自若。

“那你什么时候上岗？我要喝你亲手做的咖啡~”

“咖啡豆和粉量，都是店长配好的。不管换谁来做，只要按照步骤，味道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夏霖知道，他这种满嘴跑火车的人，说这种话就只是客套一下。

“哎~那能一样吗？”

“而且我还没被雇呢。”

夏霖不理睬他的纠缠。

马萧远一摆手：“小蔡下周就回学校了，就这么几天，你也太较真了。”

“不是说还没签合同，是乔光没决定用我，说到时候再说。”

“呃……”马萧远挤着眉，观察着夏霖，“那你这么开心干嘛呢？”

“因为他会雇我啊。”

夏霖把重音微微放在“会”上，显然指的是未来的情况。

望着走进电梯间的夏霖，马萧远俩眼珠子转个不停，最后摇摇头，一扫满脑子的不解，继续忙自己的工作了。

夏霖回到房间，按照导师的建议，修改了论文，然后就搜索起各种爆火的餐厅视频。

她知道，很多时候，很多领域，爆火跟实力不一定正相关。

而且同样的模式，往往只适用于个别情况。

但作为新手，了解得多总比不了解强。

她先在各大平台注册了账号，然后细细回味绿洲最吸引自己的地方，敲定了视频风格和内容方向，便起身前往绿洲。

正值正午，绿洲正忙碌。

夏霖重新整理了一下头发，便拿了个围裙系上，开始帮小蔡分担。

小蔡拧不过她，求助似的望了望店长，见店长默许，便没再说什么，还一边指挥夏霖，一边慢慢交代工作注意事项。

没多久，夏霖便得心应手，桌和桌之间的走位十分流畅，没有太多多余的动作。

待热门时段结束，袁冬走出后厨，给自己倒了杯冰柠水，戳了戳乔光：“哎，人姑娘不错。看着文文静静，瘦瘦弱弱的，工作起来丝毫不含糊！”

“这才多久。刚来的哪个不是抢着干活，后来呢？”

乔光的语气中没有埋怨，只是阐述事实。

“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觉得这姑娘不一样。”

袁冬咋了下舌。

其实乔光也隐约感觉到了夏霖的独特，发现了她跟那些“以为在环境优美的餐厅工作，就能跟顾客一样优雅轻松”的“异想天开人”完全不同。

不如说，从第一次见面，他就从她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很难解释这种感觉。

乔光在那一刻就迅速判断出——她和自己是同类，在彼此的环境中都属于少数人。

但正因如此，他才知道“继续”下去有多难，需要多强的意志力，以及多少现实条件的积累和逼迫。

他情不自禁期待，却又表现出不期待，像是努力劝说自己。

“店长，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就想怎么拍怎么拍了？”

夏霖举着手机，语调平淡，“威胁”乔光。

“……”

“姑娘，随便拍，啊！咱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都符合规定，正大光明！”

不等乔光开口，袁冬先满口答应。

乔光悄悄叹了口气，“要是身上蹭了脏东西，就先别进后厨。进了后厨也别乱碰，要先洗手。总之——时刻注意卫生，也别乱挪东西位置，其他随意。”

“嗯！”

夏霖干脆地应了一声，便收好擦桌子的抹布，洗完手，开始“拍视频”这一“新项目”。

现在人少，正是拍店铺环境的好时候。

她问了一下正在整理桌椅的小蔡愿不愿意出境，见他扭扭捏捏，就保证“绝对看不出来是他，只照一个认真干活的背影”，他才勉强同意。

就这样，下午夏霖围绕绿洲的里里外外，找各种角度拍了视频。

有客人来点餐时，则忙不迭奔向吧台，学着那些成功视频，找好数个机位，飞奔来，飞奔去。

乔光嫌她碍事——实际是想让她更轻松一点，毕竟夏霖的走位基本不影响乔光调制的动作——便掏出自己的手机，解了锁，递给她：“用这个拍吧。”

装备喜加一的夏霖，干得更加卖力。

就这样，到了晚上该收店的时候，夏霖手里已经有四台手机——包括袁冬和小蔡的。

起初，夏霖对大家这么信任自己十分不解。

随着客人陆续变多，忙得恨不得脚踩风火轮，便把这个疑问抛到九霄云外。

“来，小蔡。姑娘，这是你的。”

袁冬从后厨端来员工餐。

夏霖毕恭毕敬地把手机换给大家，连连答谢。

“谢什么！都是为了店里，咱们绿洲人，不言谢！”

袁冬右手握拳、用手腕锤了锤自己胸口，让夏霖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这蛋糕也分了吧。”

乔光从橱柜里拿出两块蛋糕，举刀正准备切，便被夏霖喝住。

“停！”

乔光被吓得连忙缩紧手臂肌肉。

“让我拍一下。”

望着端走盘子拼命找背景的夏霖，吧台旁的三人相视一笑。

“我看看——嗯！拍得真不错。”

袁冬翻了翻手机相册。

“可是……怎么给夏姐呀。”

二人齐刷刷望向店长。

乔光吃着炒粉，头也不抬：“我待会儿建个群。”

见夏霖从后门回来，乔光擦擦手，点了几下手机：“来，你扫我，待会儿我拉个群，把视频传给你。”

夏霖想起刚来时“千金难求”的“绿洲店长联络方式”。

诧异的同时，又觉得“店长加员工，再正常不过”。

“那个……我会尽快买设备，不会一直借大家的手机。”

尽管大家不在意，但夏霖知道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心怀歉意。

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宽慰中，夏霖终于进了群。

看着这些“今日劳动成果”，夏霖津津有味品了一口青提蛋糕，果子的清新伴着酸奶油的爽滑，让人心里也美滋滋。

乔光注视着全神贯注盯着手机、思考着如何剪辑的夏霖，看到她脸上的奶油，轻轻笑出了声。

许是店长不苟言笑久了，这一笑立马把夏霖拉回现实：“怎么了？”

“你照照镜子。”

夏霖抽来一张纸巾，在嘴边擦了半天，也没擦到“目标”。

乔光见状，干脆拿过纸巾，一下就将其“消灭”，精准、轻柔。

夏霖下意识碰了碰乔光方才触碰的位置，微微发烫，连忙转移话题：“明天我想早来，拍一下蛋糕的制作流程。”并用眼神询问。

“可以啊，没问题！姑娘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袁冬答得爽快。

“记得全副武装，口罩、帽子一个都不能少。”

乔光依然细致。

“谢谢。”

夏霖抑制着喜悦，微微笑了笑，悄悄打开手机闹钟，重新设置了一个一周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时间，便继续埋头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在绿洲待了几天，这里的一切竟都令她那样熟悉。

远处的潮涨潮落，近处的熙攘人烟，都让她无比自在。

不知是“游客视角的过度美化”，还是“事实如此”。夏霖正沉浸在这“世外桃源”的魅力中，无法自拔。

她甚至想：如果自己以前没有那么宅，多跟着爱旅游的父母跑一跑，也不至于现在才知道南岛的魅力。

但即便那样，也不一定来东岸，更不一定能遇见绿洲。

哪怕在其他地方寻到了类似的境遇，也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另一段人生，接触的也不会是现在这些人。

想到这里，夏霖感慨着命运的恩赐，脑洞陷得更深——

“通知下来了！咱们搞点什么？”

但还是被“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