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手记 第5章 第五章

夏霖想起入住首日，马萧远说海舍是他和乔光合伙开的。

“这样啊……”

“嗯。海舍左边那栋是我的，右边那栋是他的，当初决定开张，就拼在一起了。但毕竟是一起经营，收益还是按比例分，跟哪栋客人多没关系。”

“哦……挺好。”夏霖回想起大一看的各种“合伙经营惨剧”，想起了那句“同舟共济，同床异梦，同室操戈，同归于尽”的“兄弟创业”名言。

“我们的情况比较特殊。他那样子你也知道，不在意荣华富贵，只在意今朝酒醉，我也有自己的绿洲，所以跟那些人不太一样。”

夏霖立马反应过来：乔光嘴里的“那些人”，正是方才自己脑海中的那些。

像在看小众传说中的古神，她抬头观察了一下这位“放在某些架空中世纪故事中，第一集就会被烧死”的“读心术士”，又被他望向前方且静如潭水的目光，以及月光映衬下更显优雅的下颌线吸引了注意力。

“明天会上新几款冰淇淋，”乔光跃上海舍台阶，为夏霖撑开大门，摆出酒店门徒的笑容，“欢迎尝试。”

“哎~哎~哎~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马萧远摆弄着掌上游戏机，头也不抬，怕吵到其他客人似的，压低声音说。

面对阴阳怪气，乔光权当没听见：“蛋糕给你留了一份，明天去拿。”

“你还不如直接拿过来呢，我这儿又不是没有冰箱，害我得多跑一趟。”

“……”

乔光周身散发出极淡的冷气，也只维持了一瞬间。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马萧远放下游戏机，把双臂架在前台，“怎么样？这几天玩得还开心吗？”

“嗯。”

夏霖点了点头。

“有没有兴趣在绿洲工作？”

“嗯？”

夏霖歪了歪头。

“就是顶替小蔡的临时……唔呜！”

乔光从果盘叉了一块蜜瓜，堵住马萧远的嘴。

“刚才在店里说了，我们还没找到合适的人手，但也不想随便招人，如果你……”

“我愿意。”

“……”

“……”

这么多天过去，夏霖第一次在乔光脸上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情，而旁边的马萧远腮帮子鼓起一大块，俩人都跟被雷劈了一样，原地石化。

“我们不招干不了太长时间的人。”

乔光率先反应过来，收起方才看到鬼了一样微张的下巴颏。

马萧远这才想起嘴里的一大块瓜，三两下进肚，接着啃眼前的“瓜”。

“最短多久？”

夏霖紧接着问。

“三个月。”

“我可以。”

乔光顿了一下：“你家乡那边没关系？”

“我学生，大四，正在写毕业论文。五月中下旬才需要回学校，而且等事情办完就能回来。”

“你不去大城市找正式工作，也不继续升学？”

乔光狐疑。

夏霖想起来之前和前男友大吵的一架，定了定神：“不升学，也不考虑其他工作。”

“你本科学校很差？”

乔光给出了合理的推测。

“算不上金字塔尖，但也是第一梯队。”

夏霖实话实说。

“专业难找工作？”

“不难，金融。”

乔光盯了她几秒：“你好好想想吧，别大材小用了。”

“我想过了，从来到南岛就一直在想。我确认自己愿意留下，工作能力也一定会不输给小蔡。”

夏霖语气多了些许焦急。

“你有过工作经验吗？”

乔光抬眼问。

“没……有。但我可以学啊，我学得很快的。”

“每一个来的都这么说，结果还是搞得鸡飞狗跳。”乔光回想着什么，用鼻子冷笑了一下，“还有的只图个新鲜，以为开餐厅和在餐厅用餐一样轻松，结果没多久就被吓跑了。”

“我……”

“行了，你回去问问家长吧，别签好合同又被家长拽回去。”乔光起身，准备回房间，“没进社会的小朋友总是把世界想得过于美好，不知道青春没多少时间用来试错。很多东西一旦错过，就不会再回来了。”

夏霖脑海中响起前男友的话——

“你把人生想得太简单了！大家都选择的路，哪怕竞争压力大，也是最稳妥的路。标新立异很好，非常好，但你不行！

你从小到大吃过什么苦，知道苦有多难吃吗？万一失败，你可不是回到原来的起点，因为你付出的机会成本太高了！

况且，你能干什么？有能不饿死自己、也不依赖平台的技能吗，扔到外面能养活自己吗？”

越想，越气，脑子跟过电一样，大步流星追上乔光的背影，在他察觉到异样而转身的瞬间，伸出左手，用尽力气掐住他的小臂：“我说了我可以，就是可以！除了我，谁都做不了我的主！”

“哎哎哎姑奶奶！小点声——”

马萧远在前台拼命摆手，用气声示意。

察觉到自己行动欠妥，夏霖见乔光止步，便连忙松手，略感歉意：“我说这话，可不是没有依据。”

说着，她打开手机相册，摆出初中时心血来潮的烘焙成果：“这些，还是我初中做的，没有一次失败。这些蛋挞，从皮到蛋液都是我自制，没用任何半成品。”

夏霖划着相册，观察者乔光的神情，继续补充：“至于拉花……虽然我没试过，但简单的图案不在话下，只要我看一次，就能上手。”

“况且，我有洁癖。虽然算不上特别严重，但也比一般人习惯留意细节。虽然不会完全没有失误，但如果连我都算肢体协调不好，这世上就没有不毛手毛脚的人了。”

夏霖不经意强调了最后一句，暗指和乔光那意外的初次见面。

乔光见夏霖展示完照片、收起手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最重要的——我有健康证。”

夏霖大学期间随大流办了不少七七八八的证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用武之地，还是在关键时刻。

乔光又打量了下夏霖，目光停在她细皮嫩肉、毫无操劳痕迹的双手，像是打发粘人的小鹦鹉一样，轻描淡写开口：“明天早点来绿洲。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看一次就会。”

-

“唉……”

夏霖在房间发出黏糊糊的哀嚎。

跟所有面试者一样，夏霖也隐瞒了自己的短板，比如——自己平时根本不喝咖啡。

她不讨厌咖啡的味道，但也称不上特别喜欢，还担心咖啡对身体的危害。

这几天在绿洲总是点咖啡，因为他家咖啡是招牌，而且也就这短短几天。

她都没喝过多少咖啡，就被要求做咖啡——准确讲，是自己挖的坑。

如今只好暂时放下论文，拼命学习咖啡制作原理。

但她不后悔自己“口出狂言”。

虽然觉得麻烦，但她有完成的自信。

这是因为她从小学任何东西都比其他人上手快，只不过难持之以恒。

她觉得这次无非跟以往一样旗开得胜。

只不过为了防止乔光临时变卦，只好尽可能多学东西——她连咖啡豆怎么变成咖啡液都不知道，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头学起。

回想着绿洲咖啡机的形状，她看了很多咖啡机的使用视频。

确信无误后，开始研究拉花原理。

保险起见，还多学了几种形状。

差不多准备完成后，夏霖钻进被子中的睡袋里，脑中回想着咖啡师傅们的动作，一遍遍重演，进入了梦乡。

-

“来了？那开始吧。”

次日，乔光望着店门口整装待发的夏霖，跟往常没什么区别，丝毫没有面试官的架势。

待他拿起过滤器，夏霖就随手抢过，系上围裙，每一个步骤都跟教学视频里一样，配好咖啡液，便交给乔光：“你演示吧。”

乔光饶有兴趣地看着郑重其事的夏霖，点了点头，随手拉了个最经典的心型。

“你瞧不起我？”

夏霖淡淡说。

“是你说的‘简单图案’。先把这个完成再说吧。”

乔光递给她。

夏霖顾不上跟他咬文嚼字，照着刚才的步骤重新配了杯咖啡液，又复制着乔光刚才打奶油的用时和动作，一手端一杯，深吸一口气——一个饱满的心型便跃然杯上。

她提起笑容，用眼神对乔光说：“怎么样？”

“嗯，不错。”像是丝毫不意外，乔光换了个更大的杯子，接着演示，“继续。”

这次，他选择了比较复杂的图案，演示完就把位置让给夏霖。

夏霖照着乔光的步骤配好咖啡液，又学着乔光适当缩短打奶泡的时间。

然后一点，一点，像古筝乐手拨弦一样，兑出了一个不逊色于乔光演示的花型。

“嗯，很好，你尝尝这杯和刚才那杯有什么区别。”

乔光眼神示意了一下。

“不用尝。这杯是拿铁，刚才那杯是卡布奇诺——奶量更少，也更苦一点。而且这卡布奇诺……也并非最传统的做法。传统做法是用勺子从缸中取出奶泡，铺在咖啡液上，和咖啡液容量一比一，且不能拉花，”夏霖不卑不亢，语调平稳，“对吗？”

“没错。”

乔光冲夏霖手中的咖啡点了点头，便转身前往后厨。

夏霖满脸疑问。

“等一下。”

乔光手势示意她原地等待。

夏霖比对着这四杯咖啡，回想着刚才的步骤——虽然手生，但明显没什么失误——对乔光冷淡又不明确的态度深感不解。

不一会儿，乔光端着两份三明治回来，把其中一份递给夏霖：“别空腹喝整杯咖啡，先吃这个垫垫。”

又接着补充：“免费的。”

望着手里的照烧鸡肉三明治，夏霖心中净是不解，顿了一下，挤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