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手记 第40章 第四十章

刚到大厅，夏霖就看到斩兰翘着修长的二郎腿，大大咧咧地靠在大厅木制沙发的靠背上。

她发现了前台里站在马萧远身后的唐悠，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

唐悠却耸了下肩，什么也没说，只吹了个泡泡。

见马萧远也只是盯着眼前的屏幕，一副把斩兰当空气的样子，夏霖捂着嘴，悄悄发问：“这么晚了，是新来的客人？”

“不是，他就是路过。”马萧远摆了一下手，连头也不抬。

见斩兰一副笑里藏刀、眼里藏枪的模样，夏霖装模作样地歪着脑袋，扫视着大厅的摄像头：“这些摄像头，能收音吧？”

不等其他人开口，斩兰先嗤笑一声：“怎么，觉得有人会来这种地方找事？”

夏霖听出他语气中对海舍的不屑，但还是决定敌不动我不动：“防患于未然嘛。你也知道，这是旅游城市，来什么人都不奇怪。”

斩兰也没想和她继续纠缠，一勾唇角，不怀好意的目光直射马萧远：“你怎么这么堕落了啊？跑到这种地方，还干这种没技术含量的事。”

“那你觉得什么有技术含量？”马萧远点击鼠标的速度，没有任何变化。对斩兰的语气，也和刚才对她一样。

“少装蒜。”斩兰语气冰冷，交替了一下二郎腿，“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面对观众的热情，有多高兴。”

“你被夸不会高兴吗？”马萧远头也不抬。

“当然高兴，所以我现在每天都很高兴，”斩兰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倒是你，和这一切都无缘喽。”

唐悠不动声色，只是盯着马萧远的屏幕，时不时吹个泡泡。夏霖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插嘴的情况。

“那挺好。”马萧远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你就不想回来么？”斩兰交叉了一下手，看向马萧远的视线多了几分慵懒。

“不想。”马萧远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像在说“不饿”。

斩兰愣了一下：“你刚才还说‘挺好’。”

“不好吗？”马萧远这才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盯着屏幕，“你刚才还说‘高兴’。”

空气，凝固。

夏霖察觉到斩兰垮下的嘴角，还有焦躁且粗暴的呼吸声。

“你知道我现在多少粉丝么？知道我视频点击量多高么？”斩兰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多高呀？”马萧远表情不变，就像在哄小孩。

腾！

斩兰倏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跨向前台。

夏霖下意识往后一退——混着沐浴液的清香，后背和肩膀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

“嘘。”乔光微微抬眉，朝身前的她比了个手势。

夏霖感觉自己被吸进他的眉宇，一时出了神。

砰！斩兰拍了一下前台的桌子。

“嘘——！”马萧远、唐悠、夏霖、乔光一齐冲他竖起食指，大声狂嘘。

斩兰被这“不比自己那一下的动静小多少”的阵仗镇住，愣了足足一秒，然后继续：“他们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渴望站在大众面前，又有多想迎接崇拜者的掌声。”

“是挺想。”马萧远点点头，语气诚恳。

斩兰这下愣了两秒。

“可还有海舍不是？我不能扔下它天天埋在琴房啊。”马萧远眉宇间没有一丝褶皱。

“你对音乐就这么点热情吗？”斩兰脸一会红一会绿，精彩极了。

“差不多吧。”马萧远潇洒按了一下回车，“嗯？你还不走啊，要房间吗？”

斩兰见马萧远一副“才看到他”的样子，又开始气不打一处来：“呵。又在装。”

“哎你这人。我说不感兴趣，你说我装。我说感兴趣，你又说我装。你到底想怎样？”马萧远终于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像看什么疑难问题一样，看着眼前这个“问题人”。

斩兰乍一下也被问住了，见马萧远一副要走的样子，才强行稳住心神，开口道：“说你装，是因为只有你压抑了自己。”

“压抑？只有我？那得看你指的是什么了。”马萧远从小冰箱里拿了一份果盘，回来继续敲键盘，“话说回来，有绝对不压抑自己的人吗？你在网上看到有人骂你，总不会次次都没有波动吧。”

见马萧远终于回到了自己期待的主旨，斩兰也调整了一下站姿：“但我不畏惧这些，而你，一早就落荒而逃。”

马萧远转了一下眼睛：“说‘逃’好像也没错。”

斩兰意识到，自己又在被马萧远牵着鼻子走，却又没办法绕开他的太极拳，索性不吭声了，直直盯着他。

见斩兰没有反应，马萧远才抬头看了一眼，继续说：“因为不喜欢，所以我跑了。很难理解吗？”

斩兰低垂的眼睛眨个不停，身子往后仰：“你当时要是没有被骂，可大概率会成为音乐巨子。”

“那可不一定。”马萧远笑道，“没有你变着法地整我，也会有别人。我不想给自己和家人带来麻烦，在音乐上也没那么高的天赋，所以还挺感谢你让我及时止损的——”

马萧远抬头，盯着斩兰的眼睛，用唇语不知道念了句什么，然后斩兰就摇摇头，大步走出了海舍。

“你对什么暗号呢？”夏霖从乔光背后探出脑袋。

“当年他装作别人跟我聊天时，用的昵称。”马萧远嗤笑道，“我以为他早就知道自己暴露了，看来还没有。”

“这人怎么看着笨笨的，没有你们说的那么……狡诈？”夏霖站在了乔光身侧。

“但很阴险。”楼梯拐角处，依次探出三个脑袋，正是莫琛、丁岩和高景向。

莫琛整理了一下领口，继续说：“他要是真聪明，当时也不会暴露。”

“更不会做出那种事。”乔光垂眸，对上夏霖亮晶晶的双眼，不着痕迹勾了一下嘴角，继续说，“他要是真聪明，就不至于耍这些小手段。正是因为没有光明取胜的能力，才会损人不利己。”

“那可不，马哥什么水平，他坐火箭也赶不上！”丁岩吹捧道。

“没那么夸张。和我水平差不多的人比比皆是。”马萧远摆了摆手。

“那是马哥谦虚。”莫琛往前探了一下身子，说得发自肺腑。

“也不完全是，”马萧远实事求是地说，“器乐领域，除了金字塔那一小撮水平极高的，大部分都必须具备出色的创作能力，才能杀出重围。而我创作能力一般，水平也达不到那一小撮。”

“但你吊打斩兰绝对没一点问题——我记得他也弹吉他，而且就连键盘也比不过你。”唐悠悠悠地说。

“嗯……那倒是。但比我强的人多了，他怎么这么针对我啊？”马萧远虽然在问，但难以掩饰漫不经心。

“因为你对现状很知足，”高景向抱臂，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他那种人，就算真到了某个金字塔尖，也会觊觎另一座。永远不得，永远痛苦。”

“我早就不干音乐了，而且他不是说对自己挺满意吗？”身为旁观者，马萧远总是清醒。但一碰到自己的事，却总是这样，让人误会他是装傻。

“唉……”众人齐齐叹气。

“他那样说，你就那样信啊？”

“要是真满意，还会来找你茬？”

“他那副样子，明摆着嫉妒你现在的知足常乐。”

“可不止‘现在’，以前也一样。”

“他就是看不惯你人生目标清晰、步伐坚定。”

“总之，只要你开心，他就不爽。”

众人七嘴八舌地解释着，马萧远也终于停下手上的活，表情狠狠扭在一起：“他有病啊。”

“对啊！你才知道啊？”众人异口同声。

“我以为都过去了。”马萧远十分诚恳，大家也知道他诚恳。

一番叽叽喳喳后，夏霖也跟着乔光回了房间。

收到唐悠的信息时，乔光正在洗漱，所以夏霖只是隔着门交代了一下，就先行一步。

而莫琛、丁岩、高景向他们三个，则一开始就在群里说了要“暗中观察，以备不时之需”——虽然现在来看完全没有必要。

“我有点懂马萧远为什么放弃音乐了。”夏霖冷不丁地说。

“怎么讲？”乔光问。

“他还没出名，就碰上这么个神经病。要是出名了，岂不是得天天面对。”夏霖不服气地说，“一想斩兰天天面对这些，就觉得他好像也挺不容易的。”

乔光见她一副感慨颇深的样子，眉眼中尽是笑意：“那你呢？我记得之前有过不怀好意的评论和私信吧。”

“绿洲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吗？”夏霖十分得意，“不管是那些没道理的污蔑，还是莫名其妙的人身攻击，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北燕南’呢？”乔光犹豫后，还是选择了追问。这是夏霖高频率露脸的账号，分享的也是她的个人生活。

夏霖亮闪闪的眸子变暗了一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必经之路嘛！既然选择了这个行当，当然连弊端也要接受！而且……还是友善的人更多。”

乔光目睹了这些，表情逐渐凝重，下颌线和眉宇的线条变得凌厉：“如果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没什么啦！都是那种最没新意的恶语。比较奇怪的……也只有那通只有划黑板声音的电话，没有高景向门口那张字条诡异。”

乔光朝夏霖鼓励地笑了笑，然后目送她去洗漱。

他则留在客厅，在各个平台翻阅着绿洲和北燕南的账号。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觉得十分烦躁。

一通漫无目的、毫无成就的“排查”过后，一些评论给了他不少提示，让他终于下定决心——